第275章 账不可算

“两成?”魏知古认真的想了想问道。

李杰算是在地方历练了无数年的御史,他拿出了一个一成的利率来,确定一个范围,这个范围在放钱的门阀世家之家的接受范围之内,同样在借贷者的利润范围之内。

要知道,借贷和经营是一样拥有风险的,会面临着借贷无法收回的风险,在一般利润率,就是一成的标准下,在投入之后,会面临着一定的风险,但同样还是会有结余。

在魏知古认真的核算之下,他认为比普通典当钱,翻上一倍,两成的利钱,已经是极高的标准了。

李隆基摇头说道:“根据郭元振在凉州的所作所为,至少是五成。”

“五…五成?”度支使王章余呆滞的问道。

这个数字实在是超出了他的预期,这利钱的回报实在是太高了些。

李隆基点头说道:“陇右河套、云州外的受降城,还有我们的郭大元帅曾经经营凉州,长期从朔州塞外去打秋风。”

“建一个牧场,马倌的劳动报酬、地租的投入也就是牧场的幼崽、天灾包括疾病、白毛风等风险损失、还有朝廷的藁税等,全部扣除之后,利钱在五成左右。”

“当然,得有保护自己财产的能力,所以,他们也需要大唐驻军。”

“自从郭大元帅到了京师之后,凉州河套的杂居百姓,无不怀念我们的郭大帅。”

“他虽然收税,但是他不要人命,只需要交一定的藁税,就可以保住自己的牲畜,不会被人打劫。”

“连突厥人都会说一声,郭总兵,大善人。”

郭元振当初在凉州,为什么要收税收到手软而且极为顺利?

因为这帮人真的赚的很多,他拿掉的那一点点,根本不值一提。

郭元振拿多少?顶多一成半的利,但是却可以将他们保护起来,不受山匪、突厥、吐蕃人的侵扰。

还有野兽。

郭元振的军士是个很喜欢狩猎的人,他会定期在草原上驰骋,消灭那些威胁牧民的野兽群,比如草原狼群。

军士每次去狩猎的时候,那些在草原上牟利的家伙,都会热情招待将士。

按照资本论的一般资本规则,一成的利润可以保证它被到处使用;五成的利润就会引起积极冒险;一倍的利润会让人法律的危险;三倍的利润,干脆出售绞死自己的绳索。

后世晋商八大家,因何发家?

那是朱祁镇二次复辟之后,大明弃置之地的五成以上的一般利润率,让他们积累了足够丰厚的家底。

明末晋商八大家为何要出卖大明的利益?

因为赚的更多。

晋商到了鞑清朝,为何能把持着天下银路的流动?

晋商的票号,遍布天下,因为这是他们的投资回报。

李隆基不敢断言,当初武周积极推动弃置弃置河套、漠北、辽东一带都护府的官员,心里的真实想法,到底是朝廷形式的大势所趋,而是利益纠缠,为自己代表的利益网发言。

但是这显然是个错误的决定。

而现在,李隆基打算纠正它。

如何纠正?

把这件事,放到称上去称,一上称,千斤打不出。

李隆基当然可以不说服这些个朝臣,一意孤行,但是那样的话,大唐的庙堂都无法形成合力,这件事最后定然会彻底失败。

“可能你们会觉得朕在为了北伐之事,欺骗你们。”李隆基坐直了身子继续说道。

姚崇带着人赶忙说道:“臣等惶恐。”

没人怀疑陛下的话是假的,只是他们觉得这种利率实在是高的吓人。

王守一是工部尚书,主持铸币监、铁器冶炼厂等官营工坊,他呆滞的问道:“五成利润,这实在是太高了些。”

李隆基叹气,在大航海时代初期,算上的风险,利润率也在十倍以上。

在殖民时代,算上可能的风险,即便是让土著种地,哪怕不是精耕细作,随意的洒下种子,其利润率也在五倍以上。

下载乃这些个朝臣,现在居然怀疑五成利的真伪…

李隆基十分平静的说道:“在经营之中,如何获得高额的利润?无外乎,压迫、压低劳动报酬,提高货物的价格。”

“压迫压低劳动报酬,就会让百姓们舍本逐末,耕田荒废,提高货物的价格,就会让产品滞销。”

“比如,大唐农具器具厂的那些农具,颇受追捧。”

“但是我们不可以降低工匠的劳动报酬,因为我们需要他们不断的提高技术,生产出足够的钢铁。”

“也无法提高货物的价格,因为使用农具的百姓,并不富裕。”

“哪里有极低的劳动报酬?哪里有极高的货物价格呢?”

“在这些你们认为一毛不值的地方,一个马倌月盐银不足五钱,甚至只需要一石粮食,他们就会卖命,因为草原实在是贫瘠,而一匹驽马六两六钱,一头细腱牛大约八两银。”

大唐算学里,有一个关于二元一次方程的数学题,问的是:六牛与四马,值银七十二;三牛加五马,只卖五十四;问牛马各几何?

李隆基稍微算了算,牛八两,马六两。

李隆基说完,太仓主管明镜和度支使王章余就从桌子底下拿出了他们的算盘,开始疯狂的计算。

明镜老会计了,掐着指头数着成本和利润:“一头牛仔五钱银,一头马仔,三钱银,马倌银二十六…”

他没多久就算了出来说道:“陛下,这不对啊,这明明超过了一倍又五成的利润啊!我按着四倍所需算的啊。”

李隆基一直听着明镜算,无奈的说道:“那马驹和牛仔,也会生病,会死掉啊,还会有天灾人祸,你这至少得砍一半以上。”

林绣立刻领会了精神,他又算了算,眼光闪烁,他得出了一个数字是七成半的利率。

但是他不打算说,到时候,多出来的收益,都要入太仓承运库的!

那是皇帝的钱!

度支使王章余算了半天,也得出了七成半的结果,但是他也不打算说,到时候多出来的收益,那都是要入太仓的!

那是朝廷的钱!

明镜和王章余,各怀鬼胎。

这可是白花花的银子,外廷和内廷无可避免,必有一战!

到时候大家撕破脸皮的时候,这个数字就是兜底的线,大家吵架的依仗!

“你们算完了吗?”李隆基看着俩人收起了算盘,满是奇怪的问道。

明净说道:“臣算完了,最少五成。”

王章余是一脸笑意的说道:“臣也算完了,最少五成。”

参加盐铁会议都是老油条了。

最少二字一出,大家立刻明悟,陛下说的是底线,但是具体能赚多少,最后国帑和内帑怎么分,那得撕破脸去撕扯的!

几乎所有的朝臣们已经闻到了腥风血雨的味道。

李隆基点头继续说道:“一个新兴的行业,必然缺少与之相抗衡的竞争者,可以以大量的生产供应市场的需求,来获取丰厚的利润。”

“同样一块未曾耕耘的土地,就像是一个完全新兴的行业一般,蕴含着极大的利润。”

“比如铸币监,就最少有三成的毛利,即便是去掉劳动报酬,也会有两成的利,为了鼓励铸币监,太仓和户部各拿出了两分利,让给了铸币监。”

“河套之地,并不贫瘠,黄河百害,唯富一套。”

“如果我们能够经营好这些土地,自然可以获得极其丰厚的报酬。”

“当然诸位,土地在没有劳动的时候,一文不值。”

“我们在制定劳动报酬的时候,想一想为什么府兵逃籍,百姓弃地,舍本求末。”

河套之地到底什么时候丢的呢?这就又要说到高宗放权,武氏辅政,诛杀武将…

李隆基都把武氏一族砍死在了太庙祭祀祖先,自然不会翻旧账,大唐这艘巨轮,到底如何让它稳定的向前,才是李隆基要做的事。

大唐这个巨人身上,有无数道的血口,无数的吸血鬼,依附在血口之上,用力吮吸着。

李隆基现在得把这些血口一点点的补上。

他坐直了身子,继续说道:“当大唐的财富,如果发展到它的土壤、气候,以及位置,所能容许的最大极限,就会陷于停滞之中!”

“正如大唐建国初,一对夫妻生育两个孩子,那么20年后孩子结婚再生育两个孩子,那么百年之后,这个家庭户籍就会有16人口。”

“如果这户家庭的耕种土地没有增加,或者土地产出粮食没有大福增长,那么这户人家收入就会因为人口正常增长而陷入收入减少,那么它的劳动报酬和利润,可能降到非常低的程度!或者食不果腹的地步。”

“人丁的饱和,意味着达到了当下领土能供养的最大限度,那么劳动者之间的竞争就会异常的激烈,各行各业也会竞争非常激烈!彼此的厮杀头破血流,肝胆涂地!”

“劳动报酬会大幅度的降低,利润会大幅度的降低,大唐上上下下,忙忙碌碌,却是一无所获。”

“我们作为大唐庙堂,应该避免这样的事儿发生。”

事实上,这种社会现象,在经济学建模和常识中不可能出现的。

亚当·斯密,经济学之父,就曾经断言:「然而,也许没有一个国家曾经达到如上所说的最大限度的扶余,这种富裕程度,几乎不可能存在。」

但是大唐正在走入这种陷阱之中,而且会长期保持这种停滞状态,百姓苦楚。

这是发展停滞,此时的大唐人丁在当下的生产力之下,并没有饱和,但是十年之后,二十年之后,大明无法避免,走入这种发展停滞的周期律之中。

寒暑往来相继,兴衰周而复始。

怎么办?更多的领土…

当国富走到了一个顶点的时候,不可避免的走向下坡路的时候,就变成了众生皆苦。

再有人站起来踩油门,那基本不可能停的下来了。

姚崇吐了口浊气,对着群臣们说道:“这就是为什么,兴,百姓苦,亡,百姓苦。”

“陛下一语中的,震耳发聩!”

“我们在做事的时候,不能只考虑现象,对这种现象口诛笔伐,而是应当思索,问题在哪?原因是什么?并制定行之有效的解决的办法。”

“这才是我们臣子,需要做的事儿,也是身为臣子,最大的恭敬。”

李隆基和群臣不约而同的眨了眨眼,李尚书,真的不愧是礼部尚书!

这都能绕到君君臣臣的礼制之中去?

姚崇思忖了许久说道:“陛下,这钱已经有人在赚了,他们会用实际行动去反对。”

李隆基嗤笑了一声说道:“那就试一试呗。”

姚崇和卢怀慎互相看了一眼,只希望那些人不要愚蠢…

非要跟大皇帝碰一碰,否则他们劝了这么久的仁恕之道,又白劝了。

河北道等地的门阀世家之家,会和大唐皇帝碰一碰吗?

必然会。

无论是皇帝还是参加盐铁会议的群臣,他们都知道,必然会。

姚崇和卢怀慎相顾无言,即便是大皇帝陛下已经三番五次的展示了自己的暴戾和强大的力量。

但是一些人,总是沉浸在一种奇特的幻想之中,认为自己可以逃过一劫,甚至可以依仗着自己名望、身份,来和大皇帝掰掰手腕。

李隆基本人,更是对这些门阀世家之家,不抱有任何期待的。

当初是谁改变了墨啜的态度,墨啜敢于背叛大唐,起兵攻入大唐抢夺二十多个州?是谁给了他那么大的胆子,有是谁对墨啜既往不咎?

又有多少门阀世家之家,他们参与到了各种私设市舶之事之中?

现在沧州私设市舶一拳锤烂了,但是其他地方的私设市舶之事呢?

他们又把大唐的工匠带到了海外去弄金银财物,他们有没有把大唐的百姓如同奴仆一样的送出去?

李隆基对这帮人始终抱着冒头一个打一个心态,绝对不会有任何的手下留情。

“陛下,臣愚钝。”度支使王章余坐直了身子说道:“是工部度支在计算劳动报酬之事上,遇到了一些问题,还请陛下解惑。”

李隆基点头说道:“哦?说说看。”

李济倾着身子,目光炯炯的看着王章余,大唐的发展遇到了瓶颈,而陛下联合内承运库和度支部成立的计省,可以发挥举足轻重的作用。

这对做了一辈子礼部事宜的李济而言,陛下登基这近两年时间以来,完全是别开生面的两年。

他老了,所以他才迫切的希望,大唐有万世不移之法,可让大唐持续的走下去。

即便是他知道,这世界根本不可能万世不移之法。

就像是他明知道人不可能长生久视,但是依旧有人对此孜孜不倦。

王章余打开了一个厚重的记录本说道:“首先,就是陛下对大唐军卒多有厚待,我们观察到了一个现象,现在京畿很多的武备团练,都会托人到京营打听,什么时候大规模征兵。”

“这是不是因为京营待遇优厚?”

李隆基对于京营的管理,完全是他一个人说了算。

前不久为了保证京营军队的战斗力,在日常漕运军马的时候,他清汰了一些老弱军卒,征召了一批年富力强的义勇团练。

这种制度的改变,是李隆基对大唐户籍制度,万世不移的一种尝试性改变。

武备团练乃是民户,京营乃是军籍,退伍之后再到地方,就是武备军籍,户籍归军机省下属武备府管理。

京畿和山外九州的各个武备屯营,组织了这次选拔,大约清汰了一万多老弱军卒,这些退伍的军卒回补充到各地的武备屯营里,继续担任农庄的武备团练的武参事。

效果较好,最近很多人都在打听京营什么时候第二次清汰。

大唐各户籍、奴籍还有诸色胡人,都可以选择参加军士选拔,一旦选拔成功,家人就是民户转军户,家属可以进入武备屯营。

武备屯营是可以分到百亩田地和农具、房屋、牲口的地方,还有当地武备府的保护,有人指导如何种植各种庄家和养殖,而且赋税只是三十抽一,家里粮食满仓、手里有余钱,那才叫日子。

奴籍和胡人服役三年,退役可得三十贯文钱,军队立功还有赏银,退役后家属可以转民籍,由武备府出面,军人可以以每二十贯一人为家人赎身。

募兵制和武备屯营制,两者结合就是一箭三雕的计策,即保证大唐的能获取强壮军士,也能减少世家的佃户和奴户,武备屯营有保障了军队的衣、食后勤。

武备屯营不归地方官府,就断绝了地方官商勾结兼并武备府土地的可能。武备府更不可能侵吞武备屯营的土地,因为地方武备府只有监管权没有所有权,而且还有屯营水利建设和军仓采购任务,屯营耕地减少,军仓采购不足,首先查办就是武备府。

当然这些复原的老兵,回来纳入州府武备府,同样是大唐稳定地方的中坚力量。

李隆基在京畿北直隶、山外九州,消灭了缙绅这一阶级,但是安土牧民之责,就需要有人去承担。

这种退伍军转民,就是李隆基的一种尝试。

退休转地方,是李隆基又抄袭的一个方法论,目前还在试行阶段,效果还算不错。

王章余问的问题,其实很有趣,李隆基笑着说道:“其实并不是如此。”

“诸位明公可还记得,自己当初进士及第,金榜题名时,春风得意马蹄疾,一日看尽长安花,那时候的挥斥方遒、意气风发?”

李济是在高宗李治朝中的进士,也是在廷文武中,唯一一名高宗朝进士了。

他劝自己,为国为公、踏尽天下崎岖路!

但是现如今,一晃五十年过去了,一事无成,成了朝堂里的礼部尚书,整日里反复无常。

李济情绪颇为稳定。

高宗十九年的状元李济,一生都泡在了礼部,写了二十年的锦绣文章,景龙三年,被选入东宫弘文馆,成为士博,为太子和皇子教书,写了一手好文章,也就是文章罢了。

京师官员外派为官,大多不愿离开两京之地,就是因为两都繁华,其余各地远远不及两都十分之一,更别说一些远离京师万里的地方。

但是御史台外派为官,也多少是个观察使和巡察使了,京官和地方,秩一样,权力大不同…

观察使在地方,自然是道台以下的高官,但是进了京,若是放在景龙年间,李杰这个御史中丞要是去姚崇的中书庭院,政事堂送拜帖,他也只能以门生出身登门,否则这观察使想见姚崇,还没百姓容易。

其余人等,反应各不相同。

李隆基十分确认的说道:“大唐的军士,他们投军,尤其是地方上的武备团练,进入大唐十二军的原因,其实只是抱着建功立业的心态而来,和诸位年轻时,并无两样。”

“又有几个官吏,读了一辈子圣贤书,考了一辈子的科举,就是为了当个贪官污吏而考呢?”

“只不过是滚滚红尘,清酒红人面,白财动人心。”

“一顿奉承,一阵响许,三五句马屁,那些当年的意气风发,变成了世故人情的老练罢了。”

李隆基笑着说道:“朕弄这官邸法,不就是为了少一点清酒,少一点白财,少一些应酬,便少一些阿谀奉承。”

有人想站着把官做了,李隆基得帮他们;有人不想站着当官,李隆基也要办他们。

非要贪腐,那国法无情,不怕斧钺加身,尽管伸手便是。

反腐抓贪是每时每刻都要强调的重要工作,保持官僚的廉洁,吏治才能行之有效。

群臣俯首赶忙说道:“陛下圣明。”

李隆基摇头说道:“聊回劳动报酬,军士们承担了更多的风险,所以我们需要给他们更多的报酬,这是必然的。”

“时至今日,大唐的军士待遇其实极低,即便是京营,折算下来,日给三分银,一月才能得一块银币。”

“再加上军属参与农庄耕种,出动时候的军补,零零散散,一岁折算下来,不过是十五块银币,也仅仅给了一家所需二倍而已。”

“不是所有的问题,都可以用财经事务、劳动报酬去衡量的。”

李隆基说的是实情,虽然现在大唐银币极少,一块银币在市面上消费能力能价值面值的二倍。

但是随着兵仗局压银币的不断增多,这种现象会得到极大的缓解。

魏知古眉头紧皱的说道:“陛下,这账目不能这么算啊!”

“从陛下登基以来,普赏、功赏、犒赏,折合下来,都每人至少给了十两银子了!这还不算功赏牌的赏赐!”

“那可是功赏牌啊!一枚一等功勋牌现在市价五十两,还没人卖。”

“一枚三等功勋牌也要三两银子

“魏相,军士是要出征拼命的,请问一条人命多少钱,将士戍边保大唐百姓安居,商贸繁荣,价值几何?”

“朕宁可把银子按军功赏赐给军士,也不愿因为蛮夷劫掠烧杀,百姓流离失所而花一分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