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元振的车驾先去了火药署,火药署在城外有一处专门熬硝石的地方,这是郭元振督办,所有的熬出硝,皆送往火药署备用。
他巡视了一圈硝石厂之后,颇为满意,他离开这段时间,大唐的武备,依旧没有放松。
郭元振离开了硝石厂入了京师,他先去了秘书省交了征北大统领的帅印,领辅国大将军勋服和太子少保印绶,那是陛下赐下。
不过仍然挂职军机省走仆射的职位,挂少保印,方便日后总督军务。
郭元振本来打算直接去兴庆宫复命,但是陛下未等他出大明宫的门,便下了敕谕让郭元振休息一天,有什么事明日再说。
可持续性竭泽而渔是大方针。
郭元振从河套归来,一路车马劳顿,自然要好好休息一番。
郭元振先去了太医院,王志坚为于谦诊治了一番,此行,郭元振的身体并没有出现恶疾,一切良好。
身体健康。
郭元振走出太医院的时候,身边多了个人,是李济,李济最近一直在太医院向王志坚讨教医术,倒是颇有精进。
李济说“陛下也真是,突厥灭国,是震动天下的大事,原本等郭元帅回京,过段时间就是陛下生辰,得有个盛大的庆典,陛下就是不过,你看看这,精心准备了一番,白费心机,唉。”李济这小胳膊,最终还是没能拧得过陛下的大腿。
庆典最终没办成。
郭元振倒是听闻了此事,李济一直撺掇着给陛下办一场庆寿节,而且承诺不耗国帑,更不耗银钱,但是最终还是被陛下给否了。
“陛下怎么说的?难不成在这礼法之事上,还有让李尚书为难的地方不成?”郭元振笑意盎然的问道。
李济颇为愤怒的说道:“贞观二十年十二月,长孙无忌上奏,请旨大办唐太宗寿诞,但是唐太宗文皇帝对曰:《诗》云:哀哀父母,生我劬劳,唐太宗言辞拒绝操办寿诞。”
真实的历史是,开元十七年,唐玄宗的宰相源乾曜和张说二人,就上奏请旨大肆操办千秋节,唐玄宗志得意满,欣然接受。就是给皇帝过寿的由来,是唐朝开元年间,开始大肆操办,随后规矩越来越多,耗费也越来越大。
比如一次万寿节,所耗资财一次就数百万缗,穷耗国力。
不过穿越而来李隆基以太宗之事婉拒了。
“这老话说得好啊,上有所好,下必甚焉,这陛下大肆操办万寿节,那各地官员也四处搜刮生辰纲,折腾的天下民不聊生。”
“当时太平公主不就是靠着每年过寿,大肆收受各地官员财物,封官许爵,最后落个...”
“陛下,对生辰一事忌讳莫深,就是不肯过祝寿节,你说这孝道大伦,不过怎么行呢?”
大唐朝臣很难看到李济吃瘪的样子。
祝寿节这事儿,陛下就是不肯,这事算是停了。
郭元振想了想,这件事还是陛下做得对,表示恭顺的法子很多,生辰庆典一事,还是不要操办的好。
李济有点挠头,礼部就是想热闹热闹,但是陛下不许,他也没什么办法。
郭元振笑着说道:“此事不难。”
“陛下不愿意过万寿节是因为什么?因为大费周章。”
“舞于含元殿,后赐宴设酺,亦会延庆殿。其日未明,金吾引驾骑,缇骑陈仗,列旗帜,被金甲,周游全城。”
李济点头,这就是症结所在,皇帝两天歇不住,忙里忙外。
但是这是礼法的一部分,乃是宗族礼法孝道大伦。
“郭少保以为,应该如何变通呢?”李济眉头紧皱的问道。
郭元振笑着说道:“生辰就祝陛下万寿无疆,这世间哪有万寿无疆之人,陛下又不好这丹方术法之事。”
“我来问你,贞观四年(630年)三月各族首领到长安,请求唐太宗为“天可汗”。突厥等一些民族的首领称“可汗”,共尊唐太宗为“天可汗”,使各族首领视唐太宗为天下共主。唐太宗颇感突然,他说:“我为大唐天子,又下行可汗事乎了”唐朝群臣与各族首领都高呼“万岁”,表示拥护。自此以后,唐太宗“以玺书赐西域、北荒之君长,皆称‘皇帝天可汗’。”各族首领有死亡者,唐太宗就下诏立“其后嗣。临统四夷,自此始也”。
贞观二十一年(647年)正月,北方各族首领向唐太宗奏称:“臣等既为唐民,往来天至尊所,如诣父母,请回纥以南、突厥以北开一道,谓之参天可汗道,置六十八驿,各有马及酒肉以供过使,岁贡貂皮以充租赋,仍请能属文人,使为表疏。”唐太宗同意了这一要求。”
“自此,突厥设十八州府,置六十八驿,成为大唐的安北道。”
李济掐着指头一算说道:“那是贞观二十一年正月辰龙日。”
郭元振点头说道:“陛下不过万寿节,是无万寿无疆之人。”
“但是李尚书啊,咱呢,可以变通一下,把正月十二日这天定为天庆节,寓意日月山河江山永固,大唐社稷千秋万代,普天同庆。”
“这陛下总不能不同意了吧,毕竟是为国朝开辟贺。”
李济左掌握拳用力击了右掌一下,点头说道:“着呀,还是郭少保有法子啊!”
李济的眼神中颇为兴奋,大皇帝不是不给自己过寿吗?
那好,我给大唐过寿,大皇帝总不能不同意吧。
郭元振接着说道:“按照前天庆节,这需要休沐三日,正好到了上元节正月十五,这又是四天,连起来,休沐七日,正好也是过年。”
“百姓们大庆大唐开辟,也不用再多准备资财,就是上元节多了三天休沐日罢了。”
李济不住的点头说道:“好,好,这个法子好啊!就这句,日月山河江山永固,大唐社稷千秋万代,明天含元殿议政,我就说此事。”
天下无万寿无疆之人,历史有社稷无限期的吗?
郭元振摇头,那是身后事,他们这代人,做好他们这代人的事儿就是。
儿孙的事儿,他们能管得着吗?
神武如太祖高皇帝,龙驭上宾之后,这天下不还是到了秦王府手中?谁能管得了身后事呢?
“郭少保是怎么想到的?”李济满是好奇的问道。
郭元振含笑不语,他对国家之制的理解,自始至终都未曾变过,那就是社稷为重,君为轻,天下人人皆私,陛下一人公耳。
陛下一人公,则天下为公。
这个理念,始终贯穿着那日成为大唐陇右边疆将帅,于谦对国家之制四个字的理解。
不过万寿节,过天庆节,就是他的道理。
李济请旨办万寿节办不下来,是因为陛下一片公心,不愿意因为自己的私事,凭白消耗资财。
大皇帝的权柄,因为这个削弱了吗?郭元振并不认为如此。
皇帝一片公心,那是圣人,圣人治国理所应当!
陛下为公,自然全无敌,陛下全无敌,则大唐天下无敌!
所以李隆基才会说,郭元振是铁杆的保皇派。
郭元振忽然想到了一些事,不由自主的笑了起来。
财经事务专题会议上,以皇宫太仓太监明镜为代表,户部尚书魏知古为代表的的外廷,每次为了一根灯芯吵得天翻地覆。
陛下身上又满是烟火气,哪里像个如临九霄的圣人呢?
但是陛下自己又尚节俭,日常花销并不大,最多的钱都用在了禁军和工坊。
那问题便来了,陛下到底是一片公心为圣人呢,还是一片私心为恶人呢?
这个从不同的角度去观察,陛下会坍缩成圣人和恶人的两种模样。
按照陛下的劳动报酬论,做陛下的劳动报酬是什么呢?
是这人间,几乎无限的权力。
李济满是感慨,他拉着郭元振走进了玲珑楼,此时的玲珑楼并没有唱《精忠旌》而是一个说书人站在台上。
“京中有擅口技者,我寻了几个,专说《隋唐演义》。”李济要请郭元振喝一杯茶,听一段说书,他找了个说书人,专门讲隋唐的故事。
郭元振一愣坐下和李济喝茶,他们都没有穿朝服,也无前呼后拥的小厮,就坐在这市井瓦舍之中,如同寻常百姓一般。
郭元振有些疑惑的说道:“不是隋唐传吗?怎么变成了隋唐演义?”
胡濙摇头说道:“的确是隋唐传,但是这隋唐演义的话本,坊间早就有了,也不好改,只好萧规曹随了。”
“啪!”
只听惊堂木一声爆鸣,一个浑厚的声音,抑扬顿挫的传来。
“天地无心,男儿有意,壮怀欲补乾坤缺。鹰鹤何事奋云宵?
驾凤垂翅荆棒里。情脉脉,恨悠悠,发双指。热心肯为艰危止,微躯拼为他人死。
横尸何借咸阳市,解纷岂博世间名?不平聊雪胸中事,愤方休,气方消,心方已!
“
天地间死生利害,莫非天数。只是天有理而无形,电雷之怒,也有一时来不及的,不得不借一个补天的手段,代天济弱扶危。唐公初时,也只道是寻常盗寇,见他到来,自然惊散。不料这些都是宇文述遣的东宫卫士,都是挑选来的精勇。且寻常盗贼,不得手便可漫散,这干人遵了宇文述吩咐,不杀得唐公并他家眷,怎么回话?所以都拼命来杀。况是他的人,比唐公家丁多了一倍,一个圈把唐公与家丁圈在里边,直杀得:
四野愁云(云爱)(云逮),满空冷雾飘扬。扑通通鼓炮驱雷,明晃晃枪刀簇浪。
将对将,如天神地鬼争功;马邀马,似海兽山彪夺食。
骑着的紫叱拨、五花骢、银獬豸、火龙驹、绿骓骢、流金騧、照夜白、玉駼(马余)、满梢马、的卢马,区区是如龙骄骑,飞兔神驹。
白色的浪滚万朵梨花,赤色的霞卷千围杏蕊;青色的晓雾连山,黄色的浮云门日。
舞着的松纹刀、桑门剑、火尖枪、方天戟、五明铲、宣花斧、钅参金锤。
必彦挝、流金镋、倒马毒,件件是凌霜利刃,赛雪新锋。
飘飘絮舞,万点枪刀,滚滚杨花,一团刀影。
虹飞电闪,剑戟横空;月转星奔,戈矛耀目。
何殊海覆天翻,成个你赢我负。
战够一个时辰,日已沉西。唐公一心念着家眷,要杀出围来。杀到东,这干强盗便卷到东来;战到西,这干强盗便拥到西了。虽不被伤,却也不得脱身。留下家丁,又以家眷为重,不敢轻易来接应。这唐公早已在危急的时候了。
这也是数该有救。秦叔宝与樊建威,自长安解军挂号出来,也到临潼临山下,植树岗边经过。听得林中喊杀连天,便跳上高岗一望,见五七十强盗,围住似一起官兵在内。叔宝对建威道:“可见天下大荒,山东、河南一望无际,盗贼生发也便罢了。你看都门外,不上数十里之地,怎容得响马猖獗?”樊建威指定唐公道:“那一簇困在当中的,不是响马,是捕盗官兵,众寡不敌,被他围在此处,看他势已狼狈了。兄在山东六府,称扬你是赛专诸,难道只在本地方抱不平,今路见不平之事,如何看管过?兄杖平生本领,助他一阵,也见得兄是豪杰大丈夫。”叔宝道:“贤弟,我倒有此意,但恐你不肯成全我这件事。”樊建威道:“小弟撺掇兄去,什么反说我不肯成全?”叔宝道:“贤弟既如此,你把这几名军犯先下山去,赶到关外,寻下处等我。”樊建威道:“小弟在此,还可帮扶兄长,怎到教小弟先去?”叔宝道:“小弟一身,尽够开除这伙盗贼。你在此帮扶,这几名军犯,谁人管领?”樊建威道:“这等仁兄保重。”便领了这几个军犯先去了。叔宝按一按范阳毡笠,扣紧了铤带,题着金锏,跨上黄骠马,借山势冲将下来。好似:
猛虎初离穴,咆哮百兽惊。
大喊一声道:“响马不要无礼,我来也!”只这一声,好似牙缝里迸出春雷,舌尖上震起霹雳。只是人见他一人一骑,也不慌忙,就是唐公见了,也不信他济得事来。故此这干假强盗,还迷恋着唐公厮杀,眼界中那有一个捕盗公人在黑珠子上?直待秦叔宝到了战场上,才有一二人来支架。战乏的人,遇到了一个生力之人,人既猛勇,器械又重,才交手早把两个打落马下。这番众强盗发一声喊,只得丢了李渊,来战叔宝。这叔宝不慌不忙,舞起这两条锏来。
单举处一行白鹭,双呈时两道飞泉。飘飘密雪向空旋,凛凛寒涛风卷。
马到也,强徒辟易;锏来也,山岳皆寒。战酣尘雾欲遮天,蛟龙离陷阱,狐兔遁荒阡。
前时这干强徒,倚着人多,把一个唐公与这些家丁逼来逼去,甚是威风。这番遇了秦叔宝,里外夹攻,杀得东躲西跑,南奔北窜:也有逃入深山里去的,也有闪在林子里的。唐公勒着马,在空处指挥家丁,助叔宝攻击。识势的走得快,逃了性命;不识势的,少不得折臂伤身。弄得这干人:
犹如落叶遭风卷,一似轻冰见日消。
早有一个着了锏坠马的,被家丁一簇,抓到唐公面前。唐公道:“你这厮怎敢聚集狐群狗党,惊我过路官员?拿去砍了罢!”这人战战兢兢道:“小人不是强盗,是东宫护卫,奉宇文爷将令,道爷与东宫有仇,叫小人们打劫爷。上命差遣,原不干小人们事。”唐公道:“我与东宫有何仇?你把来唐塞,希图脱死?本待砍你狗头,怜你也是贫民,出于无奈,饶你去罢!”这人得了命,飞走而去。唐公看那壮士时,还在那厢恶狠狠觅人厮杀。唐公道:“快去请那壮士来相见!”只见一个家丁,一骑赶到道:“家爷请相见?”叔宝道:“你家是谁?”家丁道:“是唐公李爷。”叔宝兜住马,正在踌躇,只见又是一个家丁赶到道:“壮士快去,咱家爷必有重谢哩!”叔宝听了一个谢字,笑了一笑道:“咱也只是路见不平,也不为你家爷,也不图你家谢。”说罢带转马,向大道便走。
生平负侠气,排难不留名。生死鸿毛似,千金一诺轻。
老百姓颇为朴实的价值观念,就是好人世世代代都是好人,坏人世世代代都是坏人。
“有道是万事皆由天数定,一生都是命里安排。
“唐公见家丁请不来壮士,忙道:“这原该我去谢他,怎反去请他?这还是我不是了!”回头道:“李爷不要追赶了!小人姓秦名琼便是。”连把手摆上两摆,把马加上一鞭,箭也似一般去了。正是:
山色不能传侠气,溪流不尽泻雄心。
功勋未得铭钟鼎,姓字居然照古今。
唐公欲待再追,战久马力已乏,又且一人一骑,在道儿上跑,倘有不尽余党,乘隙生变,那里更讨壮士出来?只得歇马。但是顺风,加上马銮铃响,刚听得一个琼字,又见他摇手,错认作五行,生生地把一个琼五,牢牢刻在心里,不知何日是报恩之日。
“离长安六十里之地,没有驿递,只有一座大寺,名叫永福寺。唐公看家眷众多,非民间小户可留,只得差人到寺中,说要暂借安歇。
唐公吩咐家眷车辆,暂停寺外,自己先入寺来。但见:
千年坚固台基,万岁峥嵘殿宇。山门左右,那风调雨顺四天王;
佛殿居中,坐过去未来三大士。绮丽朱牖,雕刻成细巧葵榴;
赤壁银墙,彩画就浓山淡水。观音堂内,古钢瓶插朵朵金莲;
罗汉殿中,白玉盏盛莹莹净水。山猿献果,闻金经尽得超升;
野鹿衔花,听法语脱离业障。金光万道侵云汉,瑞气千条锁太空。
后人有诗赞之曰:
佛殿龙宫碧玉幢,人间故号作清凉。台前瑞结三千丈,室内常浮百万光。
劫火炼时难毁坏,罡风吹处更无伤。自从开辟乾坤后,累劫常留在下方。
诗曰:
沦落不须哀,才奇自有媒。屏联孔雀侣,箫筑凤凰台。
种玉成佳偶,排琴是异材。雌雄终会合,龙剑跃波来。
世间遇合,极有机缘,故有意之希求,偏不如无心之契合。唐公是隋室虎臣,窦夫人乃周朝甥女。隋主篡周之时,夫人只得七岁,曾自投床下道:“恨不生为男子,救舅氏之难。”原是一对奇夫妇,定然产下英物。他生下一位小姐,年当十六岁,恰似三国时孙权的妹子刘玄德夫人,不喜弄线拈针,偏喜的开弓舞剑。故此唐公夫妇也奇他。要为他得一良婿。当时求者颇多,唐公都道:庸流俗子,不轻应允。却也时时留心。
松柏成操冰玉姿,金田有女恰当时。
鸾凤不入寻常队,肯逐长安轻薄儿?
此时在寺中,也念不及此,但只是终日闲坐,又无正事关心,更没个僚友攀话,止有个道宗说些家常话,甚觉寂寞。
五空献过了茶,推开(木鬲)子,紧对着舍利塔,光芒耀目,真乃奇观;复转身看屏门上,有一联对句:
宝塔凌云一目江天这般清净
金灯代月十方世界何等虚明
侧边写着“汾河柴绍熏沐手拜书”。唐公见词气高朗,笔法雄劲,点头会心,问住持道:“这柴绍是什么人?”住持道:“是汾河县礼部柴老爷的公子,表字嗣昌。在寺内看书,见僧人建得这两个小房,书此一联,以赠小僧,贴在屏门上。来往官府,多有称赞这对联的。”
唐公回到禅堂。是晚月明如昼,唐公又有心事的人,停留在寺,原非得已,那里便肯安息?因步松阴,读书之所。窗隙中窥视,只见灯下坐着一个美少年,面如傅粉,唇若涂朱;横宝剑于文几,琅琅含诵,却不是孔孟儒书,乃是孙吴兵法。念罢拔剑起舞,有旁若无人之状。舞罢按剑在几,叫声:“小厮柴豹取茶来!”
一片英雄气,幽居欲问谁?青萍是知己,弹铁寄离奇。
唐公听见,即便回身下阶,暗喜道:“时平尚文,世乱用武。当此世界,念这几句诗云子曰,当得甚事?必如这等兼才,上马击贼盗,下马草露布,方雅称吾女。且我有缓急,亦可相助。”走过廊庭,随对住持道:“吾观此子,一貌非凡,他日必有大就。我有一女,年已及笄,端重寡言,未得佳婿,欲烦长者权为媒的,与此子结二姓之好。”
唐公见了公子,果然生得:
眉飘偃月,目炯曙星。鼻若胆悬,齿如贝列。神爽朗,冰心玉骨;
气轩昂,虎步龙行。锋藏锷敛,真未遇之公卿;善武能文,乃将来之英俊。
唐公要待以宾礼,柴嗣昌再三谦让,照师生礼坐了。唐公叩他家世,叙些寒温。嗣昌娓娓清谈,如声赴响。唐公见了,不胜欣喜。
夫人道:“此子虽你我中意,但婚姻系百年大事,须与女儿说知方妥。”唐公道:“此事父母主之,女孩儿家,何得专主?”夫人道:“非也!知子莫若父,知女莫若母。我这女儿,不比寻常女儿。我看他往常间,每事有一番见识,有一番作用,与众不同。我如今去与他说明,看他的意思。他若无言心允,你便聘定他便了;若女儿稍有勉强,且自消停几时。量此子亦未必就有人家招他为婿,且到太原再处。”唐公道:“既如此说,你去问他,我外边去来。”说了走出方丈外去了。
夫人走进明间里来,小姐看见接住了。夫人将唐公要招柴公子的话,细细与小姐说了一遍。小姐停了半晌,正容答道:“母亲在上,若说此事,本不该女儿家多口;只是百年陪合,荣辱相关,倘或草草,贻悔何及?今据父亲说,貌是好的,才是美的;但如今世界止凭才貌,不足以勘平祸乱,如遇患难,此辈咬文嚼字之人,只好坐以待毙,何足为用?”夫人接口道:“正是你父亲说,公子舞得好剑。月下看他,竟似白雪一团,滚上滚下,量他也有些本领。”小姐见说,微微笑道:“既如此说,待孩儿慢慢商酌,且不必回他,俟两日后定议何如?”夫人见说,出来回覆了唐公。小姐见夫人去了,左思右想,欲要自己去偷看此生一面,又无此礼;欲要不看,又恐失身匪偶,心上狐疑不决。只见保姆许氏,走到面前说道:“刚才夫人所言,小姐主意若何?”小姐道:“我正在这里想。”许氏道:“此事何难?只消如此如此,赚他来较试一番,才能便见了。”小姐点头色喜。正是:
银烛有光通宿燕,玉箫声叶彩鸾歌。
却说柴公子自日间见唐公之后,想唐公待他礼貌谦恭,情意款洽,心中甚喜。想到婚姻上边,因不知小姐的才貌,又未知成与不成,到付之度外。其时正在灯下看书,只见房门呀的一声,推进门来。公子抬头一看,却是一个眼大眉粗身长足大的半老妇人。公子立起身来问道:“你是何人?到此何干?”妇人答道:“我是李府中小姐的保姆,因老爷夫人,要聘公子东床坦腹;但我家小姐,不特才貌双绝,且喜读孙吴兵法,六韬三略,无不深究其奥,誓愿嫁一个善武能文、足智多谋的奇男子。日间老爷甚称公子的才貌,又说公子舞得好剑,故着老身出来,致意公子:如果有意求凰,不妨定更之后,到回廊转西观音阁后,菜园上边,看小姐排成一阵。如公子识得此阵,方许谐秦晋。”公子见说,欣然答道:“既如此说,你去,到更余之后,你来引我去看阵何如?”许氏见说,即便出门。
原来观音阁后,有绝大一块荒芜空地,尽头一个土山,紧靠着阁后粉墙,旁有一小门出入。公子看了一会,就要走进去。许氏止住道:“小姐吩咐这两竿竹枝,是算比试的辕门。公子且稍停站在此间,待他们摆出阵来,公子看便了。”公子应允,向柴豹附耳说了几句。只见走出一个女子来,乌云高耸。绣袄短衣;头上风钦一枝,珠悬罩额,臂穿窄袖;执着小小令旗一面,立在土山之上。公子问道:“这不是小姐么?”许氏道:“小姐岂是轻易见的?这不过小姐身边侍儿女教师,差他出来摆阵的。”话未说完,只见那女子把今旗一招,引出一队女子来:一个穿红的,夹着一个穿白的;一个穿青的,夹着一个穿黄的。俱是包巾扎袖,手执着明晃晃的单刀,共有一二十个妇女。左盘一转,右旋一回,一字儿的排着。许氏道:“公子识此阵否?”公子道:“此是长蛇阵,何足为奇!”只见那女子又把令旗一翻,众妇女又四方兜转,变成五堆,一堆妇女四个,持刀相背而立。公子仔细一看,只见:
红一簇,白一簇,好似红白雪花乱舞玉。青一团,黄一团,好似青黄莺燕翅翩跹。
错认孙武子教演女兵,还疑顾夫人排成御寇。
公子见妇女一字儿站定。许氏道:“公子识此阵否?”公子看了笑道:“如今又是五花阵了。”许氏道:“公子既识此阵,敢进去破得阵,走得出,方见你的本事。”公子道:“这又何难?”忙把衣襟束起,掣开宝剑杀进去。两旁女子看见,如飞的六口刀,光闪闪的砍将下来。公子疾忙把剑招架。那五团妇女,见公子投东,那些女子即便挡住,裹到东来;投西,他们也就拥着,止住去路。论起柴公子的本领,这一二十个妇女,何难杀退?一来刀剑锋芒,恐伤损了他们不好意思;二来一队中有一个女子,执着红丝棉索,看将要退时,即便将锦索掷起空中,拦头的套将下来,险些儿被他们拖翻,故此只好招架,未能出围。公子站定一望,只见阁下窗外,挂着两盏红灯,中间一个玉面观音,露着半截身儿站着。那土山上女子,只顾把令旗展动。公子掣开宝剑,直抢上土山来。那女子忙将令旗往后一招,后边钻出四五个皂衣妇女,持刀直滚出来,五花变为六花。公子忙舞手中剑,遮护身体,且走且退,将到竹枝边出围。那五团女子,如飞的又裹上来,四五条红锦套索,半空中盘起。公子正在危急之时,只得叫:“柴豹那里?”柴豹听见,忙在袖中取出一个花爆,点着火,向妇人头上悬空抛去。众女只听得头上一声炮响,星火满天。公子忙转身看时,只听得飕的一声,正中柴公子巾帻。公子取来月下一看,却是一枝没镞的花翎箭,箭上系着一个小小的彩珠。公子看内时,不特阁上美人已去,窗棂紧闭,那些妇人形影俱无。听那更筹,已打四鼓。主仆二人,疾忙归到书斋安寝。
不多时鸡声唱晓,红日东升。柴公子正在酣睡之中,只听得叩门声响。柴豹开门看时,却是五空长老,引到榻前,对公子说:“今早李老爷传我进殿去,说要择吉日,将金币聘公子为婿。”柴嗣昌父母早亡,便将家园交与得力家人,就随唐公回至太原就亲。后来唐公起兵代长安时,有娘子军一支,便是柴绍夫妻两个,人马早已从今日打点下了。
云簇蛟龙奋远扬,风资虎豹啸林廊。
天为唐家开帝业,故教豪杰作东床。
“想听详情?且听下回分解。”
“啪。”
惊堂木落下,郭元振的一壶茶刚好喝完。
郭元振今天是奉旨休沐,安逸一日,自然是吃了点零碎,喝点好茶,听完了整个过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