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济撺掇着陛下过万寿节,首先是为了大唐的孝道大伦。
在太祖高皇帝和裴忌叔侄二人的对话中,大唐皇帝的另外一个称呼君父被定性了,这在李济洗地的过程中,也有所体现。
比如皇帝要所有人缴税纳赋,李济就说乃是孝道大伦,若是不缴税纳赋,那就是不孝子。
大唐的君父这两个字的称呼,常常用于皇帝年老的时候,当下陛下太年轻了,所以大家统一称呼陛下。
其次是为了陛下,陛下在孝道大伦这方面不能说没有,只能说是负的。
毕竟逼死姑姑(太平公主)这件事,是板上钉钉的,但是天公地道,不杀行吗?不行。所以必须得杀。
那杀都杀了,孝道大伦四个字,也得洗一洗。
其三自然是为了李济自己,李济岁数大了,写了本书,想找个理由献给陛下,自然是忙前忙后,这也算是给自己的政治生涯,弄块遮羞布,毕竟他的风评不好。
李济很在乎自己的名声,但是礼部这个活儿,就是这样,他在别人眼里,就是投献皇帝的仕林败类。
李隆基非常好奇,李济准备打算怎么给自己洗地,所以才会问郭元振李济到底写的什么。
郭元振却是打了个哑谜说道:“还在润笔斧正,到正月十二日那天就知道了。”
李隆基深吸了口气,平淡的说道:“说话说半截,乃是欺君之罪,这你可以治你一个大不敬之罪,流放永宁寺。”
“高力士,到安东都护府现在有船吗?”
高力士看了陛下的脸色,低声说道:“辽东那旮旯,现在冻成一坨子了,哪里还有船。”
李隆基深以为然的点头说道:“哦,这样,那明年开春吧。”
郭元振不甚在意,继续排兵布阵,这次打的是淝水之战,李隆基手持苻坚,郭元振手持东晋谢玄。
苻坚的兵力有多少?投鞭断流号八十万。
谢玄的兵力有多少?东晋北府号八万。
在棋盘上,郭元振不认为自己可以赢,实力在那儿摆着呢,八十万对八万,显然优势在陛下。
“那陛下直接问李尚书呗,臣诚不知。”郭元振不以为意。
陛下说的流放之事,那至少得拿出世券勘合一下,算一算功勋能顶多少罪,才能决定是否流放。
呐,有功劳在身,说话就是硬气。
虽然世券在很多的情况下,都像是废瓦片一块,有的时候更像是催命符,但在绝大多数的时候,还是有用的。
李隆基不再追问,反正过几天就知道了,他开始推动八十万大军过长江的兵推棋盘,继续说道:“说说这河套三府的事儿吧。”
郭元振总结性的说道:“如果大唐能够在河套站稳三年,则河套的百姓会对彻底对突厥背弃,事实上,墨啜可汗所作所为让草原地区的人心向背彻底倒向了大唐了。”
李隆基点头,果然在走下坡路的时候,总会有人站起来踩油门而不是刹车。
诚不欺我。
郭元振继续说道:“如果能够在河套站五年,那河套的百姓会心向王化,如果能够在河套站稳二十年,这河套地区在大唐朝,就不会再次变成草原人的牧场。”
这个说辞和郭元振之前的说辞非常的相似,三年、五年、二十年以上,稳定、执行、长久之策。
这也符合郭元振一贯的十年树木百年树人的政治理念,来自《管子·牧民》。
郭元振十分确切的说道:“大唐军威武,勇武,战斗意志极其顽强,无论处于什么情境下,大唐军队都有死战到底的勇气,他们或许想过恐惧,但是军令一到,绝不后退。”
“臣初听闻多伦山口火药库爆炸一事,就以为大事要遭,但是信安王十分沉稳说没事,果真无事。”
“龙翔军、龙啸军在大爆炸之后,击败了敌军,并且有效还击,逼迫集宁的突厥军无法驰援集宁等地,突厥人不得不出城投降。”
“大唐军士,无愧勇字。”
郭元振认真的想了想说道:“而且他们十分的忠诚,三府之地的东门,都叫兴庆门…”
他说到了一件趣事,李祎是征虏将军,他直接大笔一挥,把所有的东门都叫做兴庆门了。
李隆基一愣,无奈的摇头说道:“其实不需要做这些,朕知大唐军队之忠心。”
忠诚是不可以量化的,但是却可以灌输和教谕,这是必然的。
大皇帝你知道大军忠诚,但是军队也要表达的。
郭元振继续落子,他颇为认真的说道:“臣在河套未曾反对这种做法,因为这是北衙禁军,首次未曾在陛下御驾亲征时,对外征伐。”
这是一种武将的自保手段,他们实在是被中宗、睿宗年间的兴文匽武给整的有点魔怔了,好不容易盼到了太阳再次升起,对武人多有厚待,对军士多有恩赏,那自然是可劲儿的表忠心。
生怕历史的车轱辘再转回去,那日子,太难熬了。
李隆基点头,他并没有对军队表示忠心有任何的不满,相反他很乐意看到这种状态,军队还是思考的少一些,令行禁止,方得始终。
郭元振继续开口说道:“在臣离开的时候,靖安府、信安府、云中府已经开始设钞关,武清侯信安王那性子,是个收税的行家,虽然不具体经手,但是把那些走商路的商帮们都给拦下挨个缴税了。”
“陛下猜猜看,短短一个月时间内,折银几何?”
郭元振很少在皇帝面前打哑谜,除了李济,那是李尚书的私事,郭元振不好多数,这是公事上唯一一次,郭元振从来都是有什么说什么。
李隆基试探的说道:“一万两?”
郭元振十分确定的说道:“是十万两白银,这还是秋冬季的商队,来往不便,若是到了春夏,那来往商队更多,一年逾一百五十万两白银了。”
郭元振说了一个惊人的数字,渠家那么疯狂是有理由的,他们占着河套不知道赚了多少!
一百五十万两什么概念?
是一个半兴庆宫,辅国公府每年不到九百两银子,仅仅在三府设置钞关,一年钞关营收,就可以养一千六百六十个正二品国公府!
可以养活郭少保到公元3119年!
“这么多?”李隆基有些不信,大唐商税是三十税一,给银免三分,虽然丝绸、茶叶、盐、珠宝、金银制品抽税比较高一些,但拿到西域也是十倍的利,运抵大食也有三十倍的利。
郭元振略微有些无奈的说道:“信安王说得惩戒性的收几年商税,是十税一,所以才会有这么多。”
“信安王在收税这事儿上,富有经验,他说都得这样收,否则这些家伙,不会念着朝廷的好。”
“五年后,降低一些,他们就会感恩戴德了。”
“信安王说,这帮家伙都是记吃不记打,时不时抽冷子来一下,才会老实。”
李隆基继续推进,他的大龙已经将郭元振的八万北府军团团围住。
“那商贾肯缴税?十税一啊。”李隆基摇头,这么高的关税,不是逼着他们走小路避开关卡吗?
这能收的上来?
但是现实往往是不需要逻辑的。
办法总是比问题多的。
郭元振感慨万千的说道:“臣起初也是如此以为,然后就到了信安府呆了半个月,商贾基本都走的官道。”
“陛下,未闻王化之地,不曾教谕蛮荒之在,山贼横行,走官府大道,山匪极少,他们宁愿交两成的税,也不愿意货物全丢。”
“信安王他…还借着练兵,专门吓唬那些商队,碰到信安王,也是他们倒霉。”
“而且都是老熟人了,他们一看,诶,这不是信安王吗?也就乖乖把税交了,知道斗不过信安王。”
信安王在长安的时候,就时常和那些世家弟子一起蹴鞠,跑到河套去狩猎,真的是熟面孔,世家商帮们也就懒得挣扎,直接把税交了。
非要试一试,信安王可是真的会发飙的!
李隆基点了点头,这李祎除了是个悍将以外,显然是个合适的税务官,精通武装收税的精髓,而且对于尺寸拿捏的极好,并未曾作出纵兵劫掠之事。
这纵兵劫掠,最大的问题就是军纪崩坏,而且李祎在三府府的第一条规则,就是不杀人。
可持续性竭泽而渔。
无论是土匪还是马匪,亦或者是突厥、契丹、大唐势要豪右之家,都得交钱。
现在李祎是合法逼税了,那玩的花样就更多了。
郭元振十分郑重的说道:“陛下,这条丝路何其繁茂,就臣和那些行商们交谈,许多世家在关外,自西域至天方,至少有百余家铺子,这些铺子就是负责集散来往货物。”
“鸿雁居的几家东家虽然被拿了,但是他们还有一些偏房旁支就在西域各城邦,有的逃去了大食,这条商路,他们又开始走了。”
“不可不防。”
李隆基对此早有预料,他拿出了鸿雁居的账本,做的临终关怀说道:“郭少保看看这个。”
郭元振拿过来一看,瞬间就变的愤怒了起来。
“窃国为私的蛀虫!”郭元振翻了几页,但这只是口供,不能坐罪,仍需查补。
几乎有驿站的地方,居然都被腐蚀的一干二净,大唐的朝廷命官居然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看着商帮窃国为私,无动于衷,因为他们自己的腰包鼓鼓囊囊!
李隆基拿过来了那份口供,摇头说道:“吃的满嘴肥油!”
“所以本来该年末进行的大计,推到了明年开春,朕等大军回京,再动手。”
大军不回京师,李隆基不举行大计,一来是防止天下有变,二来也是进攻和防御的间隔。
办一定要办!
怎么办,如何办,还是要讲一点方式、方法。
大军征战一年之久,总不能回来就再战,不是人人都是郭子仪,不是人人都可以疲兵再战。
李隆基继续说道:“大军已经征伐了河套地区,有人付出了族诛的代价,若是他们仍然不吸取教训,继续贪赃枉法,就是不知天命了。”
郭元振松了口气,陛下要是此时办,这件事不见的能办的圆满,但是稍微延后一些,这件事就可以办的圆满了。
李隆基笑着说道:“朕会下旨追缴私印飞钱、私开钱坊、走私贩私的税赋之事,若是他们冥顽不明,下地狱就是他们的下场。”
一如当初,李隆基清理潞州私窑的时候一样,先追缴下钩,若是不肯追缴,那就不能怪大皇帝不客气了。
他又拿出了一份奏疏,乃是南洋将军、兴南侯高廉的奏疏,名为《江南水师再建参议疏》。
李隆基笑着说道:“江南几家家主能跑,他们再不跑,就来不及了。”
“之前江南侯高廉,在漳州月港私建港口一事吗?”
“其实高廉的奏疏来的晚了一些,高廉以为,应该建设一条交趾、广州、福州、苏州、扬州、登州、幽州的海运线路,以备运河漕运不便时,想要再造四百艘大船海运。”
“但是这海运,总得有船护着,所以就起意再营建水师,四百料战座船、四百料巡座船、九江式哨船、划船等战船二十艘,以护卫泛海运福建等地运粮诸事。”
“他还请求营建市舶司,与朕的想法是不谋而合,将贡舶和商舶都纳入大唐管辖。”
“算算时间,也该起运了。”
海运能省不少的运费,江南到幽州的运费是多少一石粮大约要五斗米去运,这消耗太大了,海运只有不到一斗。
但是海运危险,虽然是近海,但是海盗猖獗。
郭元振也不再下棋,看完了整个奏疏之后,眉头紧蹙的说道:“这不行啊,福州已经蠲免二税,这今年还要蠲免不成?那魏尚书岂不是要气死了?”
李隆基摇头说道:“郭少保,兴南侯已经七十有二了,他做事很周全,郭少保想到的,他也想到了,福州缺粮,缺钱,不确人。从交趾和广州收购粮食,海运到大小流求和登州,幽州,采买物资再返回福州。”
“这市舶司和营建船队费用,兴南侯希望可以能按福州粮价折银,大约二十万银币。若是魏尚书小气,月港市舶司,朕就不带着他发财了。”
“这钱朕出了!”
有钱,说话就是气实!
交趾米价几何?
不到两钱一石,一枚银币能买五石米,二十万银币大约能卖两百万石米,这还只是把一枚银币当成二两银算。
事实上,在河套一枚银币可以当三枚,在福州则是没有价钱…因为福建至今还未有银币流通过去。
这两百万石米运到京师,最少能卖百万两银子,这是个大赚特赚的买卖。
魏知古不做,李隆基自己做。
郭元振不是很明白物价,但是他对陛下很了解,陛下从来不做赔本的生意。
作为大唐财经事务第一人,这海贸的口子既然开了,自然没有停下来的道理。
郭元振摇头说道:“魏尚书可不糊涂,算账这事,魏尚书还是很厉害,估计太仓和户部,又要吵一架了。”
李隆基想起那场面,就差拿着算盘砸对面脸上了,他笑意盎然的说道:“吵吵闹闹的好。”
“对了,郭少保,那王禅,给郭少保出难题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