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凰山兵变

高宗抛弃臣民,孤身逃命的行为,似乎埋下了祸根,很快就有了报应。

建炎三年(1129)二月三日,高宗当天刚从扬州脱身,是夜便宿在镇江府治,并召集众人,再一次商议驻跸之地。群臣都建议高宗留于此地,以便为江北声援,只有王渊反对,提出钱塘(杭州)有重江之阻,可防金人南渡。高宗接受了王渊的意见,十三日便抵达杭州,先以凤凰山下原州治为行宫,显宁寺(在今中山南路六部桥一带)为尚书省。当地执政叶梦得还劝谏道此处屋舍不多,六宫狭窄,而且春夏之交,多雨蒸润,难比汴京。高宗却回应说,自己虽觉得湿,但并不觉得窄,况且自过江以来百官六军皆失所,自己怎么能独求安逸呢?

凤凰山南宋“凤山”题刻

高宗自己虽这么说,却未想过要约束一下手下的人。跟随他的宦官们来到杭州后依旧无法无天,作威作福。他们为见识天下闻名的钱塘江大潮,接二连三扎起来的观景帐篷竟赫然堵住了道路,更别提平日里那些“徒夺民居,肆为横暴”的行径了。另一方面,高宗这时特别信任一心为他安全着想、提议移驻杭州的御营司都统制王渊,而王渊于三月三日自平江(今苏州)来杭,家产竟装了十数艘大船,浩浩荡荡地横贯江面。杭州民众看见了,便交头接耳地说:噫!那里面都是他当年平定陈通之乱时杀夺富民所得来的啊!

杭州民众没有那么欢迎高宗,这时的杭州经历了方腊起兵与陈通之乱,其实相当破败。高宗登基之后曾命各路勤王军打道回府,当时杭州兵共三百和童贯残兵同返。他们一路上缺衣少食,早有怨言,又看见杭州富实,遂生歹心。建炎元年(1127)八月戊午朔,胜捷军校陈通起兵造反,当时在杭州负责军政事务的叶梦得甚至在这场事变中被擒。陈通等封锁城门,大肆劫掠,城中壮丁都须黥面才能出去。高宗所派的王渊、张俊之师到十二月才姗姗来迟,抵达杭州,围城攻坚,平定叛乱,将以陈通为首的一百八十人斩首示众。然而,杭州在这四个月的战火里早已一片荒芜,《清波杂志》的作者周煇就曾写道,自己祖父周原(周邦彦之父)在后洋街(今杭州庆春路众安桥、竹竿巷一带)的宅子便毁于该乱事。文人官宦尚且如此,况百姓哉!所以当王渊如此高调地再临杭州时,当地的百姓就难免重温那段惨痛回忆,加之高宗在扬州城的作态已被传于天下,军民怎能不心生寒意,满腹愤慨呢?

三月四日,即王渊抵杭的次日,高宗再次对王渊委以重任,这对王渊是皇恩浩荡,却给民意沸腾的杭州城浇上了一桶油。身为御营司都统制的王渊只知逃跑,酿成扬州之祸,如今不但不予追究,反予重任。这时御营司就有将士对王渊十分不满,有人说这个人害大家颠沛流离悲惨到了这种地步,怎么还敢为他加官晋爵呢,“汝辈使天下颠沛至此,犹敢尔耶”!这个人叫苗傅,接下来他与刘正彦、王世修等人发动了一场兵变,逼迫高宗退位。

建炎二年(1128),高宗仍在李纲等人的制约之下不能南逃,便命人护送隆祐太后孟氏及六宫、皇子先行南渡,此行就是由苗傅负责扈从保驾。十二月孟太后抵杭,苗傅率兵八千驻扎奉国寺(在杭州涌金门一带)。建炎三年(1129)二月初一高宗尚在扬州之时,得知金人攻下徐州等地,意识到事态不妙,便下令百姓从便避离,又命御营统制官刘正彦护送六宫、皇子抵杭。高宗亲抵杭州后,又调刘光世、张俊、韩世忠等诸将分守诸塞。因此这时的杭州城中其实只有苗、刘二人的军队,于是苗、刘二人开始策划兵变,以清君侧为名,又以利益相诱,拉拢同僚王世修、王钧甫、张逵等一同起事。

恰逢次日三月五乃神宗忌日,百官要在早晨行香祭祀,于是苗、刘命王世修埋伏在城北桥下。王渊退朝后从北桥经过,兵变士兵一拥而上,将其摔下马来,并向周围人嚷嚷说这人和宦官勾结谋反,王渊在错愕中被刘正彦亲手斩杀。王渊死后,苗、刘二人先是急派士兵围住康履家宅,四处追杀宦官,不少无须之人也被错杀。诛杀奸宦的告示贴满全城后,苗、刘等声势浩大地率兵前进到行宫北门,将王渊的头颅用竹竿高高挑起,以向宫内喊话。这时的行宫北门就是原来杭州州城的北门——双门,也即定都后临安皇城的北门——和宁门,在今天凤凰山脚与万松岭路的交叉口。朝廷早已风闻消息,宰相朱胜非出来交涉,诘问事由。苗傅等人坚持自己是“不负国家,为民除害”,朱胜非交涉无果,场面僵持。知杭州康允之意识到事态紧急,于是只好请高宗亲临。

时值正午,碧空澄澈,烈日高悬。在刀胄的碰撞间,汗珠滑过将士们的额前。他们眯眼望去,城头人群一阵骚动,一顶明晃晃的黄盖拨到前方。皇帝驾到,在场众人无不山呼而拜。高宗凭栏视下,作亲民态,呼叫将士,再次询问事由。苗傅则厉声回道:“陛下只相信宦官,对将士们赏罚不公,军士有功者不赏,但只要跟宦官搞好关系便可以加官晋爵。现在的宰执大臣黄潜善、汪伯彦祸害国家到了这种地步,却没有被惩罚发配。御营司都统制王渊负有保护皇帝的职责,但只知道逃跑,遇到敌人根本不敢作战,这种人却因为结交宦官康履就当上了签书枢密院事。我从陛下即位以来,为扈从太后等屡建战功,却只当了一个遥郡团练使,这难道不是一个笑话吗?现在我已经将王渊斩首,在宫内的宦官也都被我诛杀了,现在我要求把康履、蓝挂、曾择这三个奸邪的宦官也杀了,拿他们向三军谢罪。”

苗傅的口气就是要清君侧。高宗无奈,只推脱说黄潜善、汪伯彦已被降职,内侍康履、曾择等人也会重加责罚,请苗傅等归营。但苗傅非常固执,回禀说天下生灵涂炭,全赖中官擅权,不杀履、择,誓不归营。高宗坚决不允,局面再次僵持。

太阳一点点偏斜,地面上的气氛一点点焦灼,四下无声,所有人都心惊肉跳,看着城门前的这场政治赌博。最后高宗手一挥,泄气了。于是此前将苗党引内入奏的中军统制吴湛便带人将康履押送阁门,转交楼下兵士。苗傅随即将康履当场腰斩,将其头颅割下高高挑起,与王渊相对而视。那一杆高竿振奋了城下人的士气,又狠狠地将楼上高宗的脸面踩在脚下蹂躏。但这时高宗不得不忍气吞声,当场为苗、刘等诸将加官晋爵,然后阴郁地问道:这样你们可以归营了吗?

但苗、刘并未罢休,接下来他们提出了更大的政治要求,请高宗退位!苗傅指着高宗喝道:陛下您得位不正,要是徽宗、钦宗二帝归来,您又将如何自处呢?并要求高宗将皇位禅让给三岁的小太子赵旉,并让隆祐太后孟氏垂帘听政。高宗不知所措,示意朱胜非提出应对方案。朱胜非劝说高宗先稳住苗傅再说,现在情急之下很难判断苗傅乱军会做出什么冲动的事情来,不如先忍辱负重应下苗傅的无理要求,等局势稳定后再想办法除掉叛贼。朱胜非还偷偷地跟高宗讲,苗傅等人的心腹王钧甫告诉他,“二将忠有余,而学不足”,意思是苗傅、刘正彦这两个人脑子一根筋,根本不懂政治,应对不了复杂的局面,讲白了就是很蠢,对自己没有当大官很不满意。所以只要稳住了这两人的情绪,满足一下他们的政治虚荣心,就有机会图谋后事。高宗虽然将信将疑,但事态紧急,只好接受了朱胜非的主意,下了一个罪己诏宣布让位于幼子,自己连夜移驾到万松岭东小山坡上的显忠寺去了。六日,太子赵旉继位,孟太后垂帘听政,高宗被尊为睿圣仁孝皇帝,显忠寺因而更名睿圣宫。孟太后说,现在大敌当前,你们让一个老妇人抱着一个三岁小孩主持朝政,这不是开玩笑吗?但苗、刘等不管不顾。十一日,苗、刘宣布改元明受,史称“明受之乱”。

在苗刘之变中垂帘听政的哲宗孟皇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