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操一副想通了的样子,对宋奇小声道:“兄长请想,陛下最忌讳的是什么?
是朋党!
此前恩公刚刚为皇后在朝堂上犯颜直谏,你我转头就前来登门拜访,此事若传到陛下耳朵里,陛下会怎么想?
岂不坐实了我等与恩公一党?”
宋奇听了这话,不由倒吸一口凉气,“是啊,你我到郞署来拜访,的确是孟浪了。
幸亏恩公机智警惕,当众将我等拒之门外,未曾给好脸色。
看来你我见识,距离恩公,还差很远呐。”
一门之隔的李恒,听这俩铁憨憨疯狂脑补,不由单手扶额。
老子只是单纯不想见你俩而已!
哪是什么警惕谨慎?
紧接着,就听门前一阵窸窸窣窣,从门缝里塞进来一张发黄的纸。
“叮铃”一声,又塞进来一把铜钥匙。
只听曹操在外面打个哈哈笑道:“哎呀,今天天气可真好,就是有点小雨。
既然李郎不想见咱们,那就回去吧。”
“是啊,”宋奇的声音道:“看来李郎是不愿与咱们接触,以后再也不来了。”
李恒捡起地下的纸张,上书“宅契”两个大字。
底下详细记载了宅子位置,位于开阳门内长寿巷,占地二亩三分。
开阳门是城东南门,出门便是辟庸和太学,算是这个时代的大学城。
宋家出手可真大方,一送就是京城占地将近两千平的大宅子。
若在后世,京城一套四合院,都能赶上一家上市公司了。
这套宅子想来也是价值不菲,唯一缺点就是所处巷子不怎么吉利,长寿巷。
李恒现在跟任何长寿的东西都有仇。
受贿?问斩?
李恒突然脑中一亮。
可随即想到,现在可是传说中的东汉末年。
连皇帝都在卖官捞钱,满朝上下谁不贪?
挣钱嘛,不寒碜。
想通过捞钱问斩,太难了。
还是直接喷皇帝靠谱些。
李恒从门缝中看曹操和宋奇离去。
他也拉开门,安步当车走出郎官署。
此时他已经想到了当今天子的新痛点。
只要做成此事,必死无疑。
他顺着开阳门北大路一路前行。
周边衣着光鲜的京城人来来往往,络绎不绝。
这雒阳城南北长汉九里,东西宽汉六里,所以后世称之为“九六城”。
城内面积约九平方公里,还不及长安城的三分之一。
李恒没有马车,腿儿着走了半个多时辰,方才来到了开阳门外。
眼前出现了四十六块石碑,一丈高,宽四尺,像带甲武士一样,整整齐齐伫立在太学门口。
那便是大名鼎鼎的熹平石经了。
那上面刻的,便是议郎蔡邕亲自校正后的《尚书》、《鲁诗》、《仪礼》、《春秋》等经典,并由蔡邕亲手书写,找匠人石刻。
前来观摩石经的全国文人士子络绎不绝。
而且这里又是太学所在地,所以文人荟萃,川流不息。
只不过如今所有人脸上都带着忧虑。
大家要么低头疾走,要么看着石碑默不作声。
几日之前,天子召见蔡邕、杨赐,询问为何近年来天灾异象频发。
蔡杨二人毫不犹豫进言,这都是因为天子对内宠信宦官,对外打压士人,以至于“上下并怨,喧哗盈路”之故。
天子闻听勃然大怒,要治二人之罪。
只是杨赐做过天子老师,其子杨彪还是现任京兆尹,手握实权,不便惩处。
于是天子把所有怒火全都发泄到蔡邕身上,判其全族流放朔方郡。
朔方属于并州,乃是边郡之一,与南匈奴所占据的草原接壤。
随着大汉国力日衰,原来归附于大汉王朝的匈奴部落,又开始蠢蠢欲动。
朔方郡变成了大汉最危险的地方之一。
蔡邕作为一个文人,带领家眷到了朔方,还有活路?
有几位跟蔡邕交好的官员上书求情,被天子一通严斥。
并且天子严令,谁若再为蔡邕求情,斩立决!
于是朝野上下没人敢于再为蔡邕发声。
彼之蜜糖我之毒药。
这对李恒来说,岂不是一个完美的切入点?
斩立决,谁怕谁?
就怕刀不够锋利。
他来到太学门口,想把动静闹得大一些,以便上达天听。
毕竟蔡邕在文人士子心中地位非常之高,只要看过熹平石经,谁不感念蔡邕的功劳?
这太学又号称士族的黄埔军校,在这里声援蔡邕,更容易引起共鸣,也能造出更大的声势。
“兄台,”李恒在一块刻有《尚书》的石经跟前,拉住一位二十来岁的学子。
那学子头戴远游冠,身着儒生服,双耳垂肩,双手甚长,应当是一位外地观摩石经的学子。
他旁边还有一个身材魁梧的同伴。
“看到这石经,做何感想?”李恒问道。
“你说《尚书》么?”
那儒生看李恒举止气度,应当也是一位儒者,所以丝毫没有戒心:“幸亏蔡议郎能校勘原文,并刻石经供天下士子拜读。
否则我等都不知这儒家经典原文原意。”
李恒叹口气道:“常言道,喝水不忘挖井人,为众人抱薪者,不可使其冻毙于风雪。
蔡议郎忠言劝谏,却被天子流放朔方。
满朝上下,竟无人再为蔡议郎发声求情。
想那朔方是何等苦寒之地,又有匈奴人随时入侵。
蔡议郎流放到那里,岂非跟杀他没什么两样?”
“那是,”旁边那位儒生声音很大,自带扩音器效果,朗声道:“听说蔡议郎是因为劝谏天子,远离宦官,多任用士人,方才遭到贬斥。
蔡议郎实为我等进言,方才身遭横祸。
我等岂能坐视不管?”
李恒看着眼前这位大音声的儒生,心中暗挑大拇指,知道举一反三,你很有前途。
而且嗓门也大。
这几句话,瞬间引来旁边观摩石经几十个学子靠拢过来。
蔡邕在文士心中有崇高的地位,蔡氏一族遭到流放,所有文士心中都感到不平。
只不过他们人微言轻,无法左右朝政,想要替蔡邕求情也没用。
“豺狼当道,长歌当哭。”李恒大声道:“我乃郎官李恒。
诸位敢不敢随我,在这熹平石经前,为蔡议郎痛哭一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