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事？”
刘宏看了一眼王甫，对方嘴角上扬，似乎抑制不住心里的喜悦。
王甫低声道：“那郎官李恒，在石经跟前痛哭，为蔡邕鸣不平。”
王甫深知，李恒在太学门前，公然为蔡邕叫屈，这就是在质疑天子之旨。
如此一来，自然要斩立决。
李恒此前反对废后，算是彻底把王甫给得罪了，恨不得赶紧杀了他。
“再说一遍，”刘宏听完之后大声道：“让众卿都知晓。”
王甫心中暗喜，既然通报群臣，自然是要大开杀戒了。
他清了清嗓子，朗声道：“那郎官李恒，在石经跟前痛哭，为蔡邕鸣不平。”
众卿听完之后，全都为李恒吸了一口凉气。
这李郎是当真不怕死么？
前脚刚刚反对废后，后脚就公开哭石经。
一个人，怎可能勇敢到这种程度？
这时刘宏开口道：“既然有人替蔡卿求情，朕亦想到蔡卿刻印石经之功，故功过相抵，免于流放，留京待用。
退朝吧！”
？？？
在场所有人都惊呆了。
王甫瞪大眼睛，呆立当场，如同遭遇雷击一般。
天子竟然没有生气，没有下令诛杀李恒。
甚至连蔡邕都给放了。
这不合理啊。
我是谁？我从哪里来？我要到哪里去？
要是换了别人，胆敢质疑天子，早就龙颜大怒，流血五步了。
何以这李恒就能安然无恙？
此时刘宏已经起身退朝。
刘宏心里长出一口气，总算有人来替蔡邕说句话，让他可以就坡下驴了。
难得那姓李的郎官懂朕心思。
将来找个机会，给他升官。
此时文武众臣一边向外走，一边心里合计，敢情皇帝拖着不散朝，就是想要放了蔡邕而苦于没有借口？
早知这样，自己也行啊。
还能落个死谏的美名，又落得蔡邕人情，可谓一举两得。
这等好事，为何让那李郎给得了去？
羡慕！
……
……
李恒回到郞署宿舍，等着天子派人来将他拘传，然后斩立决。
完结撒花……
突然发现桌上有份公文。
郎官是见习官员，所以朝中发生什么大事，都会以公文形式抄送郞署一份。
“天子开恩，赦免蔡邕，免于流放？”
这……这怎么可能？
李恒瞪大眼睛，瞬间感觉整个人都不好了。
这怎么跟想象的不一样。
天子听到他当众哭石经，难道不该龙颜大怒，斩立决么？
这才是昏庸灵帝该有的人设。
可是灵帝人设，怎么这么快就崩了？
让蔡邕免于流放，那就是也不会治他的罪了。
发明女用开裆裤的汉灵帝，怎么变成了善于纳谏的皇帝？
如此一来，还会发生黄巾之乱么？
他感觉到不对，却又说不出来哪里不对。
要这样下去，什么时候才能回去过王校长朴实无华的低调生活。
不行，还要继续寻找灵帝痛点。
就不信扯他刘宏的逆鳞，他还感觉不到痛。
……
……
广阳门外蔡邕府。
此时正一片狼藉，有限的几个下人们正在来回穿梭，收拾行囊。
许多物品都已经打了包，准备搬运。
“琰儿，咱这是流放，不是搬家，岂能把所有东西全都带到朔方去？”
厅堂里，蔡邕无奈的对女儿蔡琰道：“该丢掉的东西就要丢掉。
若不然路上只会徒增累赘。”
蔡邕年过四旬，膝下只有两个女儿，没有儿子。
长女蔡琰，年方二八，生的花容月貌，妍姿俏丽，宛如一朵含苞待放的牡丹花，美而不妖，艳而不俗，千娇百媚，无与伦比。
当真称得“俏丽若三春之桃，清素若九秋之菊。”
而且蔡琰天性聪颖，聪慧过人，从小在蔡邕熏陶下，博览群书，精通书法音律，是远近有名的才女。
只不过此时的蔡琰却换上了一身男子的粗布衣服，用一块方巾裹发，像个俊俏的小道童一般。
“这些书简，都是父亲千辛万苦搜集来的，怎能轻易丢掉？”
蔡琰手中拿着竹简，犹豫道。
蔡邕为官清廉，而且做的又是郎中、议郎等清流官职，所以并没有什么积蓄。
他平常所有俸禄，都用来收集古籍善本了。
现在看来，家中所有值钱的东西，竟是这万余卷藏书。
好在他的女儿也被他培养成了书痴，不爱好看的衣裳，不爱金银首饰，倒是对家中藏书视若珍宝。
可是如今他们就要被流放去往朔方郡了，这万卷藏书，如何搬运得走？
“琰儿，都丢下吧，”蔡邕看到爱书如命的女儿，对那些书简恋恋不舍的样子，心中像是刀绞一般疼痛。
如此钟灵毓秀的女儿，若留在雒阳，可以自由自在的读书，将来嫁个投脾气的如意郎君。
夫妻二人兴趣相投，相得益彰，也是一桩美事。
可是如今因为他的仗义执言，却要让女儿陪他去边郡受苦。
那边郡，风沙粗粝，环境恶劣，郡人都是粗鄙武夫，又有谁能配得上女儿？
所以每想起此事，蔡邕心里便觉得不好受，尤其觉得对不起女儿。
他坐在乱糟糟的书简之中，叹口气道：“那朔方郡，比邻草原，如今匈奴人又蠢蠢欲动，时有入侵之事发生。
你我父女流放到那里，能保住命已是万幸，哪还顾得上这些书？”
蔡琰却没有听从父亲的话，依然在低头遴选着竹简道：“能多带走一卷，便是一卷。
若是没有这些书陪伴，能保住命，又有什么意思？”
“哎！”蔡邕长叹一口气道：“都怪父亲，把女儿养成了书痴。
若像普通人家女子，大字不识一个，也就没有如此羁绊了。”
他不再阻止女儿，而是陪同一起，挑选那些最珍贵的竹简带走。
虽然绝大部分都要丢掉，但还是能带走几卷的。
蔡邕边遴选边叹息道：“为父此前向天子谏言，时至如今仍不觉后悔。
为父最觉对不住的，便是你们姐妹。
你可怨恨父亲？”
“朝有不公，仗义执言，乃是父亲该做之事，”蔡琰抬头看了一眼父亲郑重道：“女儿只会为父亲骄傲，丝毫没有怨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