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光的深处,
驻着我的故乡。
那一缕升起的炊烟,
那一声夏蝉的鸣叫,
那一串泥泞的脚印,
那一条流淌的小河,
……
忘不了的乡音,
抹不去的乡愁,
最终暖在了文字里。
如果说杭州是一位大户人家的大家闺秀,成熟包容,那么她东边的副城临平就是一位小家碧玉的江南少女,温婉多情。
临平的美,那是浸润在水中的美。这里有世界上最长的人工运河京杭大运河,这里有杭州历史上第一条人工河上塘河,这里有见证沧海桑田的钱塘江古海塘,构成了她特有的水乡网络。
临平的美,那是群山连绵的秀,这里有平旷逶迤、丘壑妍美的临平山,这里有十里梅花香雪海的超山,这里有元代山水画名家王蒙曾隐居的黄鹤山,诗画中寄放着无限的乡愁。
山水形胜,故乡还是那个故乡。
1
上塘河,在村子的南面,她以柔软的线条静静地伏在小镇的怀抱中,是这个城市的人们找回旧时梦里水乡的捷径。
这条河是杭州历史上第一条人工河,又名上塘运河,相传最早由秦始皇开凿,时称陵水道,俗称秦河,是一条千年古河。悠悠上塘河南起大运河,北从海宁入海,全长48.3公里。古时的上塘河,作为陵水道主要用来运送军粮和食盐,曾是杭州往来海宁和入京的水陆要道。
“侬勿是姆妈的宝贝儿,是‘江北佬’船上抱来的,吾要把侬送回到江北船上去……”阿欢不听话,母亲说得最多的便是这句话。
阿欢使劲儿地摇着头,两只扎着红绳的小辫子甩得像拨浪鼓似的。她瘦小的身子如风一般,穿过水稻田,穿过桑树地,穿过甘蔗林。最后她停留在了一座桥上,倚着栏杆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眼泪如断了线的珠子“吧嗒吧嗒”地滚落了下来,跳跃在了洒满夕阳的上塘河面上。
这座桥是阿欢生命里最重要的一座桥,它就像一位饱经沧桑的老人,佝偻着背,低头俯视着静静的上塘河水。阿欢上小学和初中必经此桥:父亲骑着一辆破旧的自行车,行驶在那条尘土飞扬的黄泥路上,路两旁是高大的水杉树,夏日里荫翳蔽日、蝉声如潮。父亲穿着一身干净的蓝色中山装,车龙头上挂一个老旧的黑色公文包,费力地蹬着车,头发被汗水打湿,一绺绺贴在宽阔的额头上。阿欢靠在父亲温厚的背上,颠簸着就睡着了,涎水打湿了父亲的背;然而只要父亲一骑到桥的位置,阿欢就突然醒了过来,好像冥冥之中有一种声音在呼唤她;阿欢快速跳下车,帮父亲推车,到了桥顶,父女俩就会停下来。桥下清澈的河水缓缓地流着,偶有一条小鱼蹦出水面,划过一道细细的白光,快速落入水中,留下一圈圈细小的涟漪。
“三山伴星桥,十里皆名山”,一句话让这座桥变得如星光般熠熠生辉。桥上刻着“五云”二字。据清史料记载:“五云星桥在临平安隐寺西五里,俗呼新桥。桥刻‘五云’字。此跨上塘河大桥。”清末姚寿慈《杭县志稿》也有考证:“其建当在顺治,桥刻五云星桥。”人们称桥为星桥,小镇也因桥而名,因此桥成为小镇集市的兴盛之所。其实古时候,很多桥兼具“市集”功能,《清明上河图》中就描绘了桥面上摆有售货摊档的生动画面。相传,在晋朝,星桥一带为临平湖,与杭州西湖同为海迹湖,桥的西北侧有一座桐扣山,则为临平湖的湖岸。宋时即有集,清初为星桥市。在阿欢的童年和少年时期,星桥集市是繁盛之地,也是村里人常说的“星桥街廊”。
“到桥头去!”那便是村民赶去集市常说的一句话。桥边的老街上店铺济济,打铁铺、竹器铺、弹花店、麻站、馒头店、剃头店、照相馆、杂货铺……充满了人间烟火气。
桥下泊着几只破旧的船,船里偶尔传来几声硬邦邦的江北调。“江北佬”是20世纪上半叶从苏北一带逃难到江南生计的船民,他们在岸边没有自己的房子,只有一艘破船是他们的家,吃喝拉撒都在船上。阿欢心想:我才不要住在这样的破船上哩!
其实,阿欢除了自己不想住在这艘破船上,对住在这艘船上的人们倒还是挺喜欢的。江北船的船主在河边摆了一个小地摊,整天笑眯眯的,地摊里售卖许多阿欢喜欢的东西,花花绿绿的贴纸、弹珠、游戏棒、鸡毛毽子、牛皮筋、铁皮青蛙、旋风卡……可谓应有尽有。每次一放学,小地摊上就人头攒动,密密麻麻挤满了放学的孩子,一个个都挪不开脚步。船主有个漂亮的女儿,是阿欢的同学,阿欢第一次跟着她来到小地摊前,看到她家拥有这么多小玩意儿,真是羡慕得不得了,只有在那一刻,她会蹦出自己要是就是船主的女儿多好的念头,这样她就能坐拥这一摊子的宝贝了。
阿欢常常跟着船主的女儿来到小地摊。有一次,船主的女儿从她父亲的小地摊里扯出一张像裹在糖果外的软软的糯米纸,轻轻地撕下一个小角,塞进了阿欢的手中。阿欢定睛一看,呀,是一朵漂亮的红玫瑰!阿欢快速从书包里拿出一本抄歌词的小本子,轻轻将那张柔软的纸颜色较鲜艳的一面贴到《羞答答的玫瑰静悄悄地开》这首歌的歌词边,再用大拇指用力地按压几下,最后小心翼翼地揭开那张纸,一朵漂亮的玫瑰花神奇地开在了小本子里头。
船主的女儿凑过身子,咬着阿欢的耳朵说:“明儿你那语文作业再借我抄一下,我把印花纸上的百合花也撕给你!”阿欢开心得直点头,笑成一朵明媚的百合花。久而久之,阿欢那本手抄的歌词本上贴满了各种漂亮的印花纸图案。
阿欢小学快毕业的时候,船主竟然有实力在岸上建了平房。多年后,阿欢再遇船主的女儿,她俨然是一家化妆品店的老板娘,而他们居住多年的平房也拆迁了,住进了高层安置房,成了真正的“街廊宁”。[1]
2
阿欢自小语文功底扎实,写的作文经常被老师拿来当范文朗读。一次,老师布置作文,让大家写写自己的家乡,阿欢就写了一座桥,“上塘河上架着一座古老的桥,桥的倒影是宁静、沉稳和含蓄的,就像小镇的人们,一代又一代,这么安然地存在和生活着……”老师非常喜欢这样优美的文字,说阿欢以后一定能成为一名作家。
春天的午后,阿欢要跟随母亲翻过桥,到田野沟边挑马兰头、择水芹菜,以做时鲜菜肴。阿欢瘦小的身子,费力地踩着那辆心爱的“安琪儿”自行车上桥,母亲在后面推着阿欢的车前行。抵达桥顶,阿欢将自行车斜靠在栏杆上,垂柳依依,暖暖的春光洒满河面,气喘吁吁的阿欢向西远眺,皋亭山风光无限,“古运河畔,皋亭山下,星桥小学就是我们的家……”河那头的校园里飘出了动听的歌声,阿欢跟着哼唱了起来,歌声顺着河水悠悠飘向山的那头,回响在皋亭山谷。直到很多年以后,这首校歌依然印在阿欢的脑海里,依然会不由自主地从她口中缓缓流淌而出。
阿欢的学校建在上塘河畔。每日清晨她都要翻过桥,拐进一条弯弯的羊肠小道去学校。校门口两扇生了锈的大铁门敞开着温暖的怀抱,整个校园很安静,传达室的大爷喝着搪瓷杯里的浓茶,和着收音机里断断续续的音乐,哼唱着小曲儿,眼睛眯成一条缝。阿欢快速地停好自行车,与几位值日同学飞奔至上塘河边。她们将前一日放学时晾在河边石栏杆处的拖把搬回教室。让人欢喜的是有不少小毛蟹爬上了岸,“驻扎”在了拖把之上,轻轻一抖,它们挥舞着爪子跌向滩涂。阿欢探出脑袋一瞧,滩涂边竟也爬满了小毛蟹,有同学早已翻过栏杆去捉它们,一只又一只,越抓越多,于是索性将它们都扔进洗拖把的红色塑料水桶里,不一会儿就把水桶底给填充满了。这种小毛蟹一般没人要吃,当地人叫“毛度哈”,据说这种蟹每只脚上都长满了毛,吃起来味道是苦的。直到早自习的铃声响起了,抓蟹的同学只好慌慌张张地将水桶翻过身来,把所有的小毛蟹全部放生。看着那些四处逃窜的小毛蟹,他们得意地笑了起来,直到班长来喊他们若再不回教室就要罚站,他们才恋恋不舍地爬上岸去。
老旧的校园给阿欢留下了许多美好的回忆。沿上塘河南岸有一排教师宿舍,不少外地老师住在里面。阿欢的班主任兼英语老师密斯Xu也住在里面,密斯Xu是上海人,平时说着一口糯软正宗的上海话,穿着朴实,讲课极其认真,做事更是雷厉风行,班上许多同学都怕她。她有句口头禅“say again”,于是学生赐其外号“阿盖鱼”(当地方言“鱼”的发音为“嗯”)。但是阿欢从来不跟着别人一起叫,因为她是英语课代表,深得密斯Xu的欢心,因此她常常能享受别的同学没有的待遇,比如被密斯Xu叫去宿舍一起吃饭。
密斯Xu的宿舍楼在最西边,宿舍非常简陋,有一间小小的客厅,从客厅窗口向外望去,上塘河水波光粼粼,红红的构树果挂满了枝头,看上去一副酸酸甜甜的样子。阿欢总是把这种果子误认为杨梅,其实这种果子的果肉可以吃,味道香甜,吃起来有点儿银耳羹的味道。阿欢喜欢摘构树叶,因为构叶的背后有许多绒毛,摘一片拍在衣服上就会与衣物完美黏合,成为一枚漂亮的徽章,而离开树枝的叶柄,会有白色的汁液流出来,黏黏的,所以阿欢还把它叫作“牛奶树”。密斯Xu总是对阿欢说:“英语比汉语学起来要容易得多,一定要好好学,以后可以去上海这样的国际大城市闯闯。”阿欢记在心里,并不断地为之努力着。
教师宿舍的南面便是学生宿舍,宿舍门前高大的水杉和梧桐树直指苍穹,树下搭着几张水泥浇筑的乒乓球桌。秋天各班在各自的包干区里拔草、清扫叶子,梧桐树上会结果实,有顽皮的男生便会爬上树去摘,说是果实,其实就是圆状乒乓球大小的满身是刺的东西。勤快的女生挥起笤帚,将叶子扫得满天飞扬,“哗啦哗啦”的叶子声和同学们的欢笑声交织成最美的秋日场景。
宿舍的正前方是学校的食堂,也是学校聚会的大礼堂,一些小型的活动经常被安排在这里。阿欢是个小吃货,和食堂阿姨关系搞得非常密切,她的小嘴就像抹了蜜似的,每次去食堂打饭菜时都会甜甜喊食堂阿姨,夸前一天的饭菜做得如何可口,食堂阿姨们一开心,手中的勺子就像长了眼睛似的,最好的一块鱼、最精的那块肉就“扑通”跳进了阿欢的碗里。
宿舍的西南面有几株老棕树,棕树开的花是男生们的最爱,那一坨挂在叶下,颜色黄黄像极鱼子的东西就是棕花。花盛时,男生们爱用木棒将它们从树上打下来,用来玩打仗游戏,比谁的花先被打“秃”了,那么谁就输。棕树用途很大,树皮深受人们的欢迎,将它剥下来就是棕丝,在农村里用处可不小,可以用来织蓑衣、制棕床、纺绳索、扎扫把、做扇子……
说起蓑衣,我们都读过“青箬笠,绿蓑衣,斜风细雨不须归”,然而,我们现实生活中的蓑衣颜色是棕褐色,是棕树皮做的,并非绿色。在很多民俗博物馆中就可以见到有蓑衣的展示,它既笨重又硬实,却能为农民遮风挡雨。说起棕床,那是一个时代的印记,农村里叫“棕绷”。比起普通的硬板床,棕床富有弹性,是那个年代比较高档的卧具。以前穿棕绷就是一门职业,在星桥老街就有穿棕绷的手艺人,这是一门需要用心经营的手艺活,更蕴含着一种工匠精神。阿欢的小叔是木匠,奶奶的棕绷用得久了,中间就会塌陷下来,手巧的小叔就自己动手将棕绳换新,这就叫“穿棕绷”,用的棕绳就是棕树上的棕丝纺成的。
棕树的叶子还可以做成扇子,阿欢的奶奶几乎是扇不离手的。阿欢的小叔会拿弯刀为奶奶砍几条棕叶,奶奶将棕叶的柄削光滑,叶子阴干压实,再修剪边角用藤条或针线缝边,便做成一把扇子,轻轻摇动扇子就会散发淡淡的棕叶香。不识字的奶奶叫来阿欢,让她在扇子上写下“扇子扇凉风,日日在手中,有人问我借,要过八月中,过了八月中,借你扇过冬”,并写下自己的名字,省得奶奶拿去念佛堂里跟人家换错。奶奶用的每一把扇子阿欢几乎都会给她写上这样一首诗和名字。奶奶向来节俭,一把扇子会补了又补缝了又缝,一直用上好几年。阿欢清楚地记得,奶奶的每一把棕叶扇即使快要烂了时,也不会轻易将其丢弃,她还要放在柴房里,用作发煤炉时给炉子扇风。在阿欢的印象里,棕叶还可以剪成小小的苍蝇拍,比起现在市面上卖的塑料拍,棕叶拍好用多了。奶奶会把砍回来的棕叶剪去长长的叶尾,撕成细条晾干后,一个简易古朴的苍蝇拍就做成了。
夏天苍蝇特别多,阿欢总爱挥舞着苍蝇拍子满院子追打苍蝇。院子里的小鸡小鸭们摇摇摆摆地跟在阿欢身后,只要苍蝇一落地,立刻拥上前去争食。每天放学回家,阿欢俨然一位领兵出征的大将军,她走到哪儿,这群鸡鸭就跟到哪儿。
3
“来,阿欢!馄饨买来了,赶紧趁热吃了!”阿欢还在睡梦中,凌晨上完深夜班归来的母亲给她带来了一份鲜肉小馄饨。说是鲜肉小馄饨,用母亲的话说,其实就是筷子蘸一下肉,再蘸一下馄饨皮,然后包起来而已。母亲取出包裹在毛巾里的大号搪瓷杯,掀开盖子,馄饨冒着热气,母亲哈着热气把阿欢叫醒。阿欢听到母亲的召唤,馄饨诱人的香味钻进她鼻孔,便一下子从床上蹦了起来,睡意顿时消失得一干二净。三下五除二,阿欢狼吞虎咽地就把小馄饨给干完了。
阿欢的母亲是绸厂的织布工人,常年三班倒。有时倒完深夜班,半夜里拖着疲惫的身体回家,她会从杭州水泥厂集市带回一碗烧好的小馄饨,这种美味让阿欢刻骨铭心。然而,让阿欢更念念不忘的早餐是上塘河边星桥老街上的烧饼油条。
烧饼店在阿欢懂事时就有了,很早的时候还是一个小小的摊子。每天清晨,当数这个摊位出摊最早,一对年轻的夫妻满脸微笑地招呼着过往的人群。那时候,阿欢都是父亲送去上学的,她坐在父亲的那辆破旧的老式自行车后,只要一过上塘河,就开始闹腾着要吃烧饼油条。虽然父女俩在家早已吃过咸菜泡饭,虽然一套烧饼油条只不过几毛钱而已,但是父亲依然舍不得买,他说必须省下钱来给家里盖个小楼房。父亲生怕阿欢看到小摊上那筐子里金灿灿的油条和台板上冒着热气刚出炉的烧饼忍不住会哭,但凡路过烧饼摊就使劲儿地快速踏自行车。尽管如此,那该死的饼香还是钻进了阿欢和父亲的鼻孔。阿欢忍住眼泪深呼吸几下,悄悄地擦去嘴边的口水,心里暗暗发誓,终有一日要实现烧饼油条自由。
就这样,自行车来来往往了三四年,家里的小楼终于盖好了,阿欢的父亲也把破自行车换成了小摩托车。小摩托车载着阿欢轰鸣着翻过星桥,这时,烧饼摊也已经变成了烧饼店,年轻的夫妻也有了一个可爱的孩子,他们依然笑眯眯地招呼着来来往往的顾客。店面没有精心装饰的门头和店名,看似非常朴素,炸油条的锅和烤烧饼的铁皮炉摆在一起,连着面案,店门口排起了长长的队伍。
阿欢和父亲一直叫它老街烧饼,父亲停好摩托车,拉着阿欢踱进店里,店并不太大,估摸着二十平米也不到。父亲花了一块钱给阿欢买了一套烧饼油条。阿欢宝贝似的拿着,呼呼地吹着热气,父亲说,赶紧趁热咬一口吧。烧饼酥脆温厚的外衣裹挟着油条的轻脆,让人产生了一种无以言状的美妙感觉。那一刻,味蕾的记忆比任何感官都要来得深刻,一口烧饼包油条直击阿欢心底最深处的记忆。
后来,阿欢的老家被征迁了,一家人全都搬到城里去住了。一日,阿欢的父亲突然很想吃老街烧饼油条,阿欢就开着汽车载父亲一路沿着上塘河来到了星桥老街。桥上铺着许多钢板,偶有车开过,钢板与桥面发出撞击声,惊动了桥下的沉寂。老街的很多店都关门了,庆幸的是桥南那间烧饼油条店还开着门。阿欢叫了两副烧饼油条和两碗咸豆浆,一边询问价格,一边拿出手机对着支付宝收款码准备扫码付款。
没想到,烧饼店的夫妻俩认出了阿欢的父亲,顿时面露喜色,他们像是遇到了自己的亲人一般,硬是推托着不肯收钱。他们对阿欢说:“你父亲是咱们的恩人,我们都是外乡人,孩子没法在当地念书,幸亏你父亲帮忙联系了适合的学校,孩子才念上了书。”从聊天中得知,原来这对夫妻20世纪80年代初就来到上塘河边,这家烧饼店铺也几经波折搬迁了四次,但是一直都开在上塘河边上,他们似乎对这条河情有独钟。然而很遗憾的是老街要拆迁了,他们一直在关店和另觅他处两者之间艰难地徘徊着。
“谢谢你们还记得我们的烧饼油条!”老板憨厚地笑着,一边娴熟地做着油条,他先将面团切成长条的面剂子,再把两个面剂子叠在一起,用一根筷子从中间压出一道印痕;再两只手轻轻将面一拎,一拉一转放入油锅里,直至炸到酥脆金黄,迅速夹起,竖在一边的铁篮子里沥油。油条做好后做烧饼,他将揉好的面团擀成一片,抹上葱碎和肉合拢;再揪成一个小小的团子,擀成巴掌大小的圆形,蘸上芝麻;轻轻地弯下腰把一块块的烧饼坯子贴在炉壁上烘,中间是熊熊燃烧的白炭,将老板的脸映衬得又黑又红;烤至两面熯黄时,用钳子迅速夹出。老板娘用近乎接近的本地话一边招呼客人,一边冲泡放在炭炉洞口装有豆浆的老式烧水壶,一碗碗醇香可口的咸豆浆很快就端上桌来。
阿欢和父亲美滋滋地咀嚼着,烧饼微微的焦香和淡淡葱花的清香缓缓沁入心田,仿佛那过去的岁月,纵然简淡,也心生欢喜。阿欢起身付款,却拗不过夫妻俩,只好用手机拍下了价目表。道别之际,夫妻俩又从车窗里塞了一套烧饼油条进来。在车上,阿欢偷偷地将算好的钱转到了店家的支付宝里。在车窗的反光镜中,她看到了朴实的夫妻俩那一束感恩的目光聚了过来,一如上塘河上明媚的波光,漾在了心尖。突然间,阿欢心里有种说不出的滋味,这份老味道不知还能坚守到几时?
老街一直在封闭施工。又一日清晨,父亲从老家兴致勃勃地打包了两副烧饼油条,阿欢拆开包装,一阵香味扑鼻而来,是那么熟悉的味道。阿欢纳闷儿地看着父亲,父亲咧着嘴笑道:“不用怀疑,就是老街烧饼!他们在一个安置房小区租到了合适的店面,生意还是那么红火!”阿欢莞尔一笑,大口大口地吃着烧饼。
4
阿欢生长在典型的江南水乡,那里田舍井然、河网密布。老家就在上塘河以北,东侧有上塘河支流打铁港,西侧桐扣山脚下有西河港。村庄有个很好听的名字,叫汤家堰,屋后有条很古老的小路叫佛日路,通往佛日坞。
坞,在《现代汉语词典》中的解释为“地势周围高而中央凹的地方”。山多,山坳之中便成了坞,杭州带“坞”的地名有很多,如鼎鼎有名的青芝坞、花坞、龙坞等,阿欢家边上还有印花坞、杜牧坞。这就让人不由得想起诗人王维的《辛夷坞》来:“木末芙蓉花,山中发红萼。涧户寂无人,纷纷开且落。”想象一大片辛夷花开放在山深人寂的山坳之中,形成美丽的花坞,是多么地令人怦然心动。
为何称其为佛日坞呢?因为村庄西边有一座不高的山,称作佛日山,山的东北角有一座寺庙,叫佛日寺,又名佛日山净慧寺,该寺早于灵隐寺,与灵隐寺并称东西天竺,曾经被人们称作东天竺,后来新建后的名字改为佛日隆昌寺。据史料记载,寺院建于后晋天福七年(942年),由吴越王钱弘佐建造,初名佛日院。宋大中祥符元年(1008年)改名佛日净慧寺,当时有殿堂九百九十九间,颇具规模,后又渐渐形成寺院群,鼎盛时期僧众达八百多人。
苏轼写下《游佛日寺》:“佛日知何处?皋亭有路通,钟闻四十里,门对两三峰。”一直以来,皋亭山是杭州城北第一高峰,也是军事要地,皋亭南麓一带的赤埠河岸,至今留存着南宋的“班荆馆”遗址。南宋时班荆馆是接待外国使臣、官员、商人的国家驿站,马可波罗曾由此进入杭州,发现了“世界上最美丽华贵之城”。秦观《游杭州佛日山净慧寺》诗曰:“五里乔松径,千年古道场。泉声与岚影,收拾入僧房。”其中“五里乔松径”指的就是由赤岸通往佛日寺的古山道。南宋楼钥的《佛日山》诗曰:“晓出都夺暮入山,杖藜萧散易开颜。松风五里未行尽,隐隐疏钟紫翠间。”其中“松风五里”与“五里乔松径”不谋而合,那么,曾经入寺的古道究竟在何处呢?
一个秋日的午后,阿欢陪母亲去佛日寺进香,她想要去找找这条古道。穿过一片西式建筑,沿天都城欢乐四季公园的天鹅湖畔蜿蜒上山,左侧是一座小山,一条只能容纳一个人攀登的石阶直通山顶。阿欢想要上去探个究竟,母亲不放心她一个人上山,劝说一阵后无果,只能目送她上山。阿欢一鼓作气爬到了山顶,山间有被人敲下的野栗子壳,有山马兰头紫色的小花,还有又黑又大的山蚂蚁在枯叶上快速地爬来爬去。只是,走到路的尽头,竟是一间破旧不堪的小屋子,阿欢有点儿好奇,但又不敢上前去看,此刻母亲呼唤的声音在山谷间回荡。阿欢突然想起许多年前在桐扣山迷路的那段糗事,当时真的把母亲给吓哭了,于是她赶紧悻悻而返。看得阿欢下山来,母亲紧紧牵着她的手拐向右边的小路,路两侧长满了野菊花、蒲公英、苍耳和芦花。阿欢想起念书时常常用苍耳来捉弄人,挂在同学的身上和头发上,他们却浑然不知,猛一发现时却怎么都扯不下来,有一个男生还因此剪掉了一撮头发,她竟然扑哧地笑出了声来。
佛日寺的大门紧闭着,挖掘机的声音轰鸣着,阿欢显得有些兴奋,母亲竟也有些兴奋。“难道寺院要扩建?”母女俩异口同声地说着,想到曾经传说中九百九十九间的寺院群,她们显得有些期待。正好有人路过,她们便上前询问,工人们摇摇头告诉她们,他们正在建设一个房地产的楼盘,不过边上的寺院也在修缮中。果然精明不过房地产开发商,看中了这方风水宝地。母女俩显得有些失落,她们沿着寺院门前的小路继续向前走,一大片参天的古树映入眼帘,树下绿草丛生,犹如穿越在一片原始森林之中。继续向右前方拐,眼前豁然开朗,不远处藏着一座较新的大殿,刻有“圆通宝殿”四个大字,殿前一丛丛白色的芦花在秋风中摇曳,殿内供奉着千手千眼观世音、毗卢观音、汉白玉镶金玉观音三尊圣像。
再往前走,竟然无路了,但是阿欢依然不甘心。又一个春日,阿欢与好友相约去千桃园赏桃花,意兴阑珊之余一起去爬山。她们从皋亭山脚下的皋城村出发,一块块茶园里,几个采茶姑娘正在忙碌着采茶叶。阿欢竟然在山口发现了一段古老的砖墙,墙中有一个很窄的门台,上方刻有“吴越松径”四个字。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阿欢一阵欢喜,心心念念的这条古道终于水落石出了。这条平整的石子古道现存只有两百米左右的长度,采用了非常古老的独脊碎石筑路法铺筑而成,是弥足珍贵的历史文化古迹。据说,该古道原本越岭可达佛日寺,因为吴越国忠献王钱弘佐初建佛日寺的同年还在赤岸建了众善院,依此推测古道是吴越王往返佛日寺与众善院的道路,故名“吴越松径”。
那些散落的古迹,也只能留在记忆的风烟里。但是,阿欢的心里多了一个念想,也许,用不了多久,会不会有一条新的松径便可通往佛日寺?是不是可以进得寺院去燃上一枝心香?
5
上塘河北岸有一座桐扣山,阿欢儿时最好的同学阿红家就在桐扣山脚下,当地人叫作“洞扣”,她常常去阿红家玩耍,和伙伴们漫山遍野地奔跑,与这座山结下了浓厚的感情。
马时雍主编《杭州的山》一书记载:“从黄鹤山东南一条山径下,在山腰有黄鹤仙洞。离开仙姑洞,继续下山,在山麓东南又见桐扣山”。
在坊间“石鼓桐鱼”的故事一直广为流传,据《水经注·异苑》记载,相传在桐扣山前上塘河的宽广处有一个石鼓湖,西晋武帝时,突然崩出一面硕大的石鼓,捶之无声。武帝司马炎觉得稀奇,便问张华怎么回事。博学多才的张华说,只要取得西蜀的桐材,把它刻成鱼形的鼓槌,就能敲响这面石鼓。依照他的办法制成槌后,敲响石鼓,声音竟然响彻数里。从此以后,“桐扣石鼓”便传为千古灵奇之谈。当然这个传说也有人不信,“石鼓出临平,桐材长在西蜀,风马牛不相及也,何以击之则鸣?是非司空博物不能知也”。然而,到了晋代又有诗为证:“事有远而合,蜀桐鸣吴石。”唐代骆宾王也曾写下了:“质殊而声合者,鱼形出则吴石鸣”,印证了桐扣石鼓的历史。到了明朝,有僧人在石鼓边搭了个亭子,叫作石鼓亭,将山、湖和亭融合为胜景,沈谦曾漫步石鼓亭作《石鼓亭晚步》:“桐鱼焉可问,博物愧张华。”据说亭子在清朝时尚存。现如今人们重新修建了石鼓亭,亭内放一面石鼓,亭上写有“石鼓传灵奇,桐扣遗逸响”的楹联,重现历史面貌,更借千年传说用来警喻做事、学习要找对方法,也希冀能像桐木一般被发掘,以声传天下。
阿欢的朋友阿健写过《桐扣桐扣》的散文,他的外婆家在桐扣的石马岭上。他从上塘河西头的桐扣到东头的临平,曾无数次穿行,他笔下描绘的父亲工作所在的水泥厂区也曾是阿欢童年的美好回忆。他说过,很久以前,东边的临平山脚到西边的桐扣山脚那一片汪洋就是临平湖。带着同样的故乡情感,阿欢常常读这些文字,也勾起了她用笔去记录下那些过往的念头。人总要为自己留下些什么,除了文字,她似乎别无选择。
旧时桐扣那片山林的快乐,像老电影般一帧帧划过脑海,简直要溢出阿欢的回忆。春天的山野是充满乐趣和自由的,采茶、折映山红、拗野笋、拔毛针、摘野草莓……野草莓又叫覆盆子,开白色的花朵,清新可爱,它的茎上长满了小刺,每次摘总免不了要被扎伤,但每次又记吃不记扎,因为那种来自山野的甜,愉悦得让人根本无法拒绝。长在地上矮矮的那些,土话叫作葛公,果实是红彤彤的,如宝石一样好看。还有一种是长在一株小小的树上,果实是橙黄色的,土话叫糯米公公,味道则更鲜美些。想起鲁迅先生在《从百草园到三味书屋》中写道:“如果不怕刺,还可以摘到覆盆子,像小珊瑚珠攒成的小球,又酸又甜,色味都比桑椹要好得远。”阿欢的母亲每次去山上割羊草,总会用青草串一大串,就像红宝石项链,带回家给阿欢吃。这红亮的鲜果不仅赏心悦目,更是一剂上品的药材,《本草纲目》云“益肾固精,补肝明目,缩尿”,如今为“新浙八味”之一。
一到秋天,阿欢的父亲会到山上去砍柴,阿欢总是央求父亲帮她采几个“旋陀螺”来。其实那是一种叫野橡栗的小果子,每次父亲把柴挑回家的第一件事,就是从他那件蓝旧的确良厚布衫口袋里摸出几粒来,然后从柴堆里折一小截苦竹最细的枝,把橡栗顶端的小帽子揭掉,将竹枝从橡栗的中间直插进去,放到阿欢的小手心里。阿欢捏住顶部的竹枝,把橡栗放在地上轻轻一旋,便可以看到它欢乐地在地面上跳起了芭蕾舞。
再后来,因为天都城项目的开发,阿欢的那座乐园消失了。一日,阿欢和父亲一起去寻找儿时的记忆,他们从天都城欢乐四季公园东门进入,左边是潺潺流淌的上塘河,右边还有一些低矮的小山丘,桐扣山去向何往?他们行至天鹅湖西侧,父亲又感慨道:“我们再向左拐进去就是曾经的石马岭,要是石马岭没有被破坏,我们这里就是真正的风景名胜区了!”阿欢小时候常听村里人讲起石马岭,阿欢的那本老旧的相册里还有一张在临平公园拍的照片,那时她一脸稚嫩,站在石象边与其合影,父亲说照片上的石象便是从石马岭拉过去的。
星桥因为山多,故矿业发达。20世纪70年代,当地农民正想把石马岭的文物打碎充当石料,浙江著名收藏家王玉得知后,立即买下并雇了一辆拖拉机,千辛万苦将石人石马从星桥佛日坞废渣中抢运到当地文管会,后来又移到了临平山上。
阿欢父女俩连走了几条路,都没有走通去往石马岭的路,心有不甘。于是,他们来到山脚下俞苗振大伯家,想了解一下是否有新的发现。这位在桐扣山脚下长大的俞大伯对这一带了如指掌,他告诉阿欢父女,石马岭在山坳里,原先有石人、石马、石羊、石猫、石龟、石柱,还有牌坊和龙门,俞大伯口中的石人其实就是“石翁仲”,而“石像生”,指古代帝王或大臣墓前的石人及石动物像,因此可以推断,当时这位官员级别比较高。俞大伯对石龟印象特别深刻,他说石龟有一米多高,小时候割羊草的时候还经常在它背上爬来爬去。但是后来被推掉了,幸亏有些被拉到临平山上去了,不然真的无从考究了。
老人娓娓讲述着那些过往,阿欢抬眼向西望去,夕阳渐渐隐入连绵的山脉,那个桐扣、那座石马岭也如夕阳一般,在老人黯淡的眼神中隐了下去。阿欢伸手想去抓住它们,却不见踪影。东边的弯月缓缓升上树梢,它像一位饱经沧桑的智者静静地审视着一切,默默地守望着临平这座城。
6
阿欢现在的新家在上塘河的东端。
有河必有桥,河似画,桥似虹。古桥是城市记忆的灵气,也是乡愁文化的灵魂。从老家一路行来,途经一座又一座桥,有保障桥、西洋桥、解放桥、桂芳桥、龙兴桥……
端庄秀丽当属桂芳桥,名字美,桥也美,在大多数老临平人口中,称其为“东茆桥”。在临平,有两座桥被列入全国重点文物保护单位,除了大运河上的广济桥,就是桂芳桥了。阿欢茶余饭后散步时会经常带孩子走这座古桥,有一日,她问孩子:“你猜,这座桥为什么叫它桂芳桥呢?”“这还不简单,你看,桥边不是种着一棵老桂花树么!”孩子指着桥南的那棵大桂花树。在孩子眼中,这是最直白的解释。
其实,这座桥有着更深厚的蕴意。在大桂花树下立有一块石碑,石碑复制的是清道光十九年(1839年)临平人孙元培所撰并书的《临平重建桂芳桥碑记》。碑文记载了桂芳桥桥名的由来:“旧名茆桥,创建年月无考。至南宋时,因里人徐宣与弟寅、垓同太学生数十人伏阙上书攻贾似道,贾败后,兄弟同登进士,垓居榜首。乡人荣之,号曰一门三秀,更其居旁之桥曰桂芳,此今名所自始也。”讲的是,南宋时临平人徐宣、徐寅和徐垓三兄弟,同登进士榜,同乡称他们为“一门三秀”,古代科举秋闱常在阴历八月,所以将科举应试得中者称为“蟾宫折桂”,为纪念这件给乡里争光的大喜事,改集资重修的镇中的东茆桥为桂芳桥。
桂芳桥不仅历史悠久,且桥的构造特殊,其北岸原有东西走向的一座桥,桥下有闸可以启闭,用于将上塘河的水向镇北泄出,是一座水利设施。宋时为了方便人们往来,又建了南北走向的桥。水闸淤塞后桥墩则直接建造在东西向的桥上,故有“桥里桥”之称。老底子[2]的时候,靠近桥的家家户户在河边浣衣、淘米,夏天泡在河里洗澡、游泳,有船穿桥洞而过,有水鸟在头上盘旋远走。
阿欢很小的时候难得去一趟临平街上,但在她模糊的记忆中桂芳桥应该是没有桥亭的,只是一座普通的石桥。后来阿欢来到临平工作安家,发现石拱桥上起了一个古朴的桥亭。直至2019年因桥亭过重导致桥的拱券变形,桥体出现裂缝,出于安全等因素,桥亭被拆除,并进行了桥身保护修缮。如今,随着杭州亚运会提升改造项目的建设,桂芳桥边又发生了巨大的变化。
阿欢每日上下班必经桂芳桥,在桥的两岸,一边是繁华的商业街东大街,人群熙攘、车水马龙、灯火通明;一边是居民小区河南埭路,人们或三五成群闲谈,或健身歌舞,生活安逸。阿欢喜欢沿着桥坡阶梯拾级而上,从一块块被人磨得光滑的青石板桥面上感受桥的温度,桥上四只石狮子傲然与阿欢对视,有时让阿欢觉得它们有点儿凶,有时又觉得它们有些可爱。站在桥顶,两岸高大的柳树伸开怀抱,想要拥住河水,一阵风轻轻吹来,柳条亲吻着河水。到了夜晚,岸上大树星星点点的光芒和荷花灯幽幽的灯火倒映在河水中,仿佛一下子穿越到了古代。
桥边,这座城市的记忆越来越清晰,地上的绿道铺满了诗意,“临平山下泛归船,何必荷花五月天。记取五更霜显白,桂芳桥买小鱼鲜”(出自宋代方回《过临平二首》),站在一句古诗之上,低头诵读,抬头品味“记忆上塘河”的胶卷、邮局的雕塑、牛拖船的雕塑……一路行来,让阿欢深深地感受到了临平厚重的文化底蕴、古朴的民风、幸福的生活。
桂芳桥以东是隆兴桥,又叫龙兴桥,说到此桥,阿欢有点儿陌生,只知道那是临平境内跨上塘河最东面的一座古石拱桥,被称作“东来第一桥”。然而,真正让她熟悉这座古桥要从一幅国画说起。也不记得是哪一年,阿欢和孩子一起参观上海博物馆,观展的过程中,被一幅名为《迎銮图》的国画吸引,因讲解员有说到阿欢的家乡临平,她就多看了两眼。这幅作品所表现的是南宋抗金战争中的一件重要历史事件——韦后南归,刻画了绍兴十二年(1142年),宋高宗为迎接母亲韦太后,步行从西湖边凤凰山的皇宫出发,一路来到临平迎回母亲和父亲的灵柩,声势浩大、耗资靡费,成为老百姓口口相传的盛典。当时,韦太后的车驾到临平,驻跸在镇东上塘河北岸妙华庵。后来,太后住过的妙华庵、太后走过的石拱桥,宋高宗取宋王朝中兴之意,改名为龙兴寺和龙兴桥。
据《仁和县志》记载:“龙兴桥重修于北宋天禧年间(1017—1021年)。清乾隆二十七年(1762年)重建。”南宋时期,临平是仁和县大镇、杭州的东大门,也是江南运河离杭州的第一站。宋高宗赵构一生九次到过临平,在古桥的东侧有一座行车的平桥,桥两侧的栏杆上对九次来临平作了详细的介绍。
如今,桥的边上是新天地文创园,阿欢经常送孩子来此上培训班,孩子送到后她会一个人四处走走。她喜欢这座古桥的静美,就如桥上的莲花柱头般温婉洁净、与世无争。桥两边斜倚着生命力超强的构树,树上高低垂挂着深红的果子,红色的果浆落在了长满野草的武康石台阶上,阿欢弯腰想去捡果子,突然耳畔响起了外婆的那句话来:“不要吃不要吃,吃了变哑巴……”
阿欢站起身子,依稀看到一副桥联:“夕阳帆影频呼泊,子夜锺声咡涉卬”,忽然闻得火车呼啸而过。哦,它一路向东,是奔向何处?阿欢忽然想起了参加工作的第一年,绿皮火车沿着这条河将她载到了大上海……
春日的午后,阿欢和孩子坐在上塘河边的石椅上,孩子手中的画笔与素描本轻轻摩挲着,素净的白纸上,静静的上塘河上漂浮着一只小船,船上可爱的亚运会的吉祥物琮琮、莲莲、宸宸结伴同行,孩子靠在阿欢的怀里说:“妈妈,这是我画的家乡,美吗?我们给这幅画取个名字吧!”
“静静的上塘河!”阿欢说。
“上善若水。”漫长的几千年里,上塘河似乎就是为了讲述这座城市的故事而来,她就这样兀自流淌着,心无旁骛,坚定向远。她的安静并非无声,过去、今天、未来,她美妙的水流声此起彼伏,动听悦耳,只要走在她身边,你的心便安稳了。
注释
[1]方言,即街上人,指居住在城镇的人。
[2]方言,过去,从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