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天,就这么来了。

作为一道前奏,她听到了窗外的鸟声。很多的鸟啁啾不停。她只认识乌鸫的莺转流丽,像个歌唱家。对,在一次太仓图书馆的讲座上,她甚至用PPT做了一些图片,跟孩子们讲怎么辨认雌乌鸫和雄乌鸫,它们的毛色习性以及百灵鸟一样的叫声。她那时还想着要去翻一本书《鸟类的天赋》——“我们经常忘记钥匙在哪里,乌鸫却能记住五千个贮藏食物的地点”,亮蓝封腰上,这话很先声夺人。她将书移到办公室案头,可是,什么时候更多的案头书把它给淹没了呢?

因为只认识一种鸟,所有的鸟声都成了乌鸫。

现在,她的白天和黑夜完全是两个世界。白天动荡和不确定,连她自己都不知道她该怎样去面对突如其来的繁冗杂芜,她本可以视而不见,或者挑一两样突出的线头修修剪剪,一直来她就是这么化繁为简的。可是现在,她疲于应付,总有莫名其妙的幺蛾子事在她下班前突然降临,扑了这只又出来那只,她自己都快成可怜的蛾子了,越使力越受困,越受困越要挣脱。

黑夜才是那个她熟悉的自己。但是眼下,她不得不在两个世界里摆荡,脆弱心脏禁不起急上急下的冲击,恶劣情绪甚至带到了家里。晚上睡不好觉,头疼胸闷心慌,早上起来天地旋转,脑袋里的怪东西轰轰然炸响。她闭上眼,循着一个尚能忍受的角度慢慢趴下,天地混沌无明。

正是在太仓图书馆的那个讲座上,后排有个大男孩问:“写作对你来说意味着什么?”她脱口答:“那是我的命运。”虽然那时她不假思索,可终究,她仍然是不确信的,她写得那么少,时间早被瓜分,写作理所当然被挤压成了她生活里的“零余”。如果不写也是一种写,好吧,那才是她的命运。在结束讲座回上海的路上,先生开的车,她往窗外看去,倏尔又遇见一只乌鸫,那只黑鸟不惧怕车辆和行人,一点一顿地在香樟林的辅道上款步觅食,水晶豆眼痴痴望向她——她是这么接收的,甚而她还感知到了乌鸫投来的问候:“嗨,我认得你,陌生人……”她挤出一丝叹息,耳边划过车轮碾压水泥路面的沙沙声,林子里鸟语欢腾。唉,要是可以,她多么乐意化身为它们的同类……

而今,这个前奏来了。二十四楼的窗外,也是一片啁啾不停的鸟声。她眼前拂过那片绿意,她看到那条林中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