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归去来·暗香

洪武二十七年,秋。

固节驿,古称“良乡驿”,再往南七十里就是燕王封地北平。

这一天,由北而来的一队车马缓缓停在驿站门口,老驿丞接待得很殷勤,因为他认得为首的腰间挂的铜牌,此人生得身材高大,脸上有一条细疤,而他挂的这块铜牌上刻了“锦衣卫”三个字。

入夜,白日里喧闹的驿站安静下来,鞍马劳顿,旅人们大都早早安歇。只有二进院落里,东厢乙字号房里还掌着灯火,在萧瑟的寒风里显得有些孤单。

“吱呀”一声,房门被推开了,进来的是一个黑脸矮个的驿卒,“官爷,要不要添油?”他轻声问道。

房内条桌前,一名二十多岁的官员眼神迷离地从书卷中抬起头,摇曳的灯火印出俊朗的面容。

“官爷,要不要添油?”黝黑的驿卒露出几颗与肤色极不相称的白牙讪笑道。

那官员如梦初醒,“哦,哦……那多谢小哥了。”

驿卒从外面拿了油壶,添完灯油,还是笑嘻嘻地看着那名官员问:“您还有什么吩咐?”

官员放下手中的笔,想了想,“没有了。”

驿卒听后还是不走,依然笑嘻嘻地看着他:“您不来点小食?”

官员有点不耐烦了,挥了挥手:“不需要,你退下吧。”

驿卒双手一摊,依旧嬉皮笑脸地不肯走。

这下官员终于搞明白了,这厮表面殷勤,其实是来讨要赏钱的,他伸手从怀里掏出几枚铜钱。

驿卒满心欢喜地去接,那官员的手却在半空停住了。

“你知道我在写什么吗?”官员没头没脑地问了一句。

“官爷,您说笑了,小人大字不识几个,怎么会知道您在写什么”,那驿卒挤出一个尴尬的笑容。

那官员嘿嘿一笑,引得灯火一阵乱颤,笑声与人影交相乱舞,一时间把驿卒看呆了。

“这书名叫《鬼神录》,专录厉鬼怨神之事”,官员翻过书页,亮出了书的封皮。

“官爷您骗我”,驿卒捂嘴一乐,“书名明明是四个字。”

房间里一阵微妙的沉默。

“后面两个字其实是一个字……且不说几个字,这赏钱可以给你,只是你得先跟我讲个故事。”那官员突然双眼放光地望向驿卒:“驿站这个地方,南来北往肯定有不少。”

驿卒的眼睛瞪大,一副疑惑的表情。

“什么故事啊……小人可讲不来。”驿卒为难地说。

“鬼啊,怪啊,”那官员腾地站了起来,“什么狐仙传说,铁嘴神断,口吐莲花……”

驿卒有点被吓到了,怯生生地说:“容小人想想……”

那驿卒踯躅了半天,官员的脖子伸地老长,双手不停地搓动。

最后,驿卒一跺脚像是下定了决心似的,“罢了,也是我与官爷有缘,这事我从未对外人提起。”

说着驿卒走到门口左右看了看,回身关好房门:“官爷,这事我一直压在心里。”

他下意识地又往门那边看了一眼,用嘶哑如来自地狱般的声音说:“我们驿丞啊,他是个死人。”

官员兴奋地跨上一步,两手抓住驿卒的肩膀:“什么意思?你们驿丞白天我见过啊,挺健朗的,怎么会是死人!”

“你……听我说完。”驿卒不自主地退了一步,“他在两年前就死了。”

第二天,日上三竿,车队准备停当。

为首的高个子锦衣卫跨上马,一手提着马鞭,双跨一用力准备催马向前。

“华百户!等一下!等一下!”从车队后面跑上来一个白净的小厮一把抓住了高个子锦衣卫马头的缰绳。

“怎么啦?”锦衣卫试百户华钢勒住马转头问道。

“那个……那个,华百户……我们少爷,不,韩主事……还没到。”那名小厮吞吞吐吐地说。

华钢把嘴一撇,“这个韩道,昨天晚上又不知道喝了多少酒。”

“您看……”小厮低着头偷眼看着华钢。

华钢在马上叹了口气,一骗腿跳下马来,“走吧,我跟你去看看他。”

这时,从车队里踢踢踏踏出来一匹青骢马,这马四肢坚实有力,体质粗糙结实,一看就是沙场的战马。

“华百户,出什么事了?”马上端坐一名白衣骑将用生涩的汉话问道。

“崔副使,我们礼部的韩主事出了点事儿。”华钢一抱拳,“我这就去看看,应该没什么大问题。”

“等一下,我跟你们一起去。”说着那白衣骑将也下马跟了上来。

华钢一行三人急匆匆进了二进的院落。

“固节驿”是个大驿站,总共有三进,合起来有两间正堂和左右两厢近三十多间房,礼部的韩主事就住在二进东厢房的乙字号房。

三人来到房间门口,小厮拍打门环,里面却无人应答。

小厮回头看看华钢,华钢一皱眉,上前伸手一推,门支呀一声开了。

三个人互相看了一眼,心中满是狐疑。

“少爷……”小厮试着往房里喊了一声。

房里依旧没人应答。

华钢神情骤然一变,伸手抽出腰间的配刀,与此同时,崔副使也拔出了钢刀提在手中。

小厮一缩脖子躲到两个人的后面,华钢与崔副使互看了一眼,点了点头,两个人一左一右一个健步突入房里。

房间不大,借着窗户的微光空荡荡没有人影,条桌上一卷书,一方砚,一支笔,整齐地排放着。

两人再往里看,床上似乎躺着一个人。

这时,小厮探头进来:“少爷是不是还睡着呢。”

华钢和崔副使放下了警戒,不过刀仍不离手。

“韩主事,韩主事。”华钢又叫了两声,仍是没有任何反应,崔副使这时有些安耐不住,抢步走到床前。

华钢和那小厮也跟着走到床前。

只见韩道穿戴整齐的躺在床上,眼睛微闭,神态安详,小厮从崔副使身后探出脑袋轻声地呼唤道:“少爷……少爷……”

韩道还是毫无反应,崔副使摇了摇头看了一眼华钢,华钢急忙将佩刀交到左手,右手伸出在韩道鼻下一探,果然已经气息全无。

那小厮不可置信地瞪着华钢和崔副使两人看了看,哇地一声哭了出来,“少爷……少爷啊……我这回去怎么向老爷夫人交代啊……”

华钢眉头微微一皱,冲着那小厮说:“先别哭了,你快去把我的弟兄叫过来。”

小厮用衣角擦擦眼泪,应声出门去了。

接着,华钢冲崔副使一抱拳:“崔副使,出了这样的事,恐怕今天是不能上路了,还请你安抚一下贵使团的人。”

崔副使点了点头,也抱拳道:“华百户,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尽管开口。”

华钢没说话,抱了抱拳表示谢意。

院子里脚步声响起,是华钢带的几名锦衣卫校尉到了,其中一人进屋向华钢禀报:“百户,这里的驿丞和十几个驿卒都不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