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7章 锋芒内敛

进入十一月下旬，汴京战事如雪片般传来。

这些战场信息有些是溃兵逃至井陉道说的，有些是西军自己的斥候探出。

通过整理分析这些碎片化信息，沈放可以确信两路金军包围汴京将不可避免，甚至还提前了。

完颜宗翰，也就是粘罕的西路大军已突破天井关，直趋黄河边最后一座城，孟州。

完颜宗望，也就是斡离不占据了汴京东北五里的刘家寺，并在那里建了大本营。

刘家寺那五百门大炮果真被金军移至汴京城下，日夜不停的炮轰城墙。

这些消息都是通过李会此前秘密传递真定府情报的渠道完成的。

至此，李若水终于对重返汴京死了心，一心盼望着伍有才、林良肱等大军归来，因为那支队伍护送着他最为惦念的亲人。

……

“犬子李子云，今年弱冠。唉，老夫一心扑在公事上，年轻时为博功名，上了年纪才知亏欠了孩子。”

“李公，怎么亏欠了孩子？”

“别人以为我李若水上舍登第，试学第一，又是教授又是太常博士，儿子必然学富五车，出类拔萃，谁知子云却是个不学无术之辈。”

“不学无术？”

沈放有些疑惑，有李若水这么严厉博学的爹，怎么把儿子给教废了？

“正是呀！现在想想，真是造化弄人啊。国家危难，正需要武学高才之士。”

“你的意思是说，你儿子李子云是个拳师？”

李若水点点头：“也不能完全是拳师，他也读点书，却不爱经史巨著，偏爱看那孙子兵法，司马法，六韬。”

沈放一拍大腿，惊喜道：“李公，你怎么不早说！你看我这西军里，尽是些大老粗，识字的都没几个，正需要文武全才呀。”

李若水不屑：“那逆子不气死我就算不错了，还文武全才。”

沈放一愣，随即明了。

李若水的儿子正在叛逆期，老子硬逼着读知乎者也，他偏又不喜欢那些文绉绉的玩意儿，父子能不杠么？

“国家需要文韬武略之士站出来，可是满朝文武，文恬武嬉。李公，学生并没有连你也一并算进去，使金这种人人敬而远之的脏活累活你都干了，还能文恬么？”

“老夫已不在乎了。我识字就多了，可是手无缚鸡之力，又有何用？”

“嘿嘿，李公你的用处大了，就看你肯不肯屈尊。”

“有什么屈尊不屈尊的，老夫就是个糟老头子，整日无所事事罢了。”

沈放收起了嘻笑，严正道：“李公，你知道我那日为何要阻止将士们杀龚文忠吗？”

“哼，你比他们还狠，活生生打死了龚文忠。”

“不，李公你想错了，龚文忠确实该死。但是放纵士兵去杀他，是为乱纪，脊仗打死他，是为依法。虽然都是杀，性质不同。”

李若水点点头：“你说的有理，大宋军队军纪败坏，始于童贯擅权，恣意擢将，违纪不纠。”

“李公，你还记得学生第一次和你见面那次争执么？”

“记得，怎会不记得。就因那次面谈，后来老种又在老夫耳边不停的煽风，这才替大宋保住了你这个良将。”

“李公，那次我对大宋军队的根本性问题做了批判。学生以为，前线军队指挥官才有第一手敌情资料，若是指挥官丧失了指挥权，失去了战机，难以打胜仗。”

“学生在真正、平定军之所以能够每战击败金军，乃是西军自己侦查敌情，动员兵力，谋定而后动，没有受到枢密院、三司衙门限制。”

“是以，学生以为，军队指挥权必须是一条线，垂直指挥，而不可设置旁枝末节，限制指挥官的行动。”

沈放说着，以手指沾茶水，在桌子上比划起来。

“古语常言，‘三军未动，粮草先行’，军队打仗，长期来看，打的并非双方兵力优劣，而是谁才有能力支撑前线将士持久作战。”

“若是其中一支军队士兵战斗素养高，战马、兵器品质上乘，粮草辎重充足，伤病医治及时，再配置一个能充分调动所有战争资源，预判战场敌我实力消长的统帅，它就已立于不败之地。”

“然而，兵法亦云，‘水无常形，兵无常势’，平原作战，骑兵占优，山地作战，步兵占优。”

沈放顿了顿，问：“李公，你也随信王去观看过我西军的火器都作院，如果我西军在战斗中使用了独门武器震天雷，以上所谓步骑、山地平原的优势劣势会不会再次改写？”

李若水像个学生上课一般，静静的听着沈放阐述。

直到沈放问话才从沉浸之中回过神来。

“国守，你说的没错，但是朝廷不会给予率臣如此大的权利。如果再给你一个财权，你就真正成了封疆大吏，裂土之王了。”

沈放没有否认，直接点头道：“李公说的没错，财权我也有了，但并非朝廷给的。”

“可李公想想，为何我还答应你安插个信王殿下进来？若是我沈放想独据一方，称王称霸，不是给自己找麻烦么？”

“你是想挟天子以令诸侯？”

“弑主谋逆的枭雄多半没好下场，况且我已看出天下百姓心向宋，趁外敌入侵夺位不得民心，同理，也不能得天下。”

“那你想做甚？”

“李公，学生最初只想让我那三百厢军活下去，种相公的西军开进了土门关后，金军迫近，为了活下去，主动与金军打仗。”

“后来，越来越多的百姓涌入井陉道，学生与这些士兵、百姓交往越密，越是不能割舍。”

“李公你也看到了，自从打了几次胜仗，稳住了真定、井陉道后，百姓和西军将士们已离不开我。”

“学生每次先身士卒，陷阵杀敌后，满身都是伤，很多时候真的想放弃，带着婉娘遁入深山，称心如意的过日子。”

“可是，李公你瞧瞧目前的状况，学生能撒手不管，自顾自的逍遥么？”

李若水眼中满是赏识，微笑道：“国守，一言以概之，这叫‘以苍生为己任’。你这是胸怀天下苍生呀！”

“李公谬赞了。”

沈放话锋一转：“即是如此局势，李公以为我当下的做派有错么？倘若将井陉道、真定府的一切成果交给朝廷，或者某位郡王、大臣、武将，他能保住这些来之不易的战果么？”

“况且，自学生在真定府施行结砦联堡策略后，河北，甚至京东东西二路的百姓都涌了过来。你说我能退缩吗？”

“如果李公真要说我沈放有什么野心，学生承认也有野心，就是想按照当下的策略顺利执行下去，不受干扰的执行下去。”

“可是，我沈放一个人的名望不足以号令大宋军民，所以需要信王殿下，需要李公，需要更多的忧国忧民之士一起挽救苍生。”

沈放说的情真意切，没有丝毫做作之感，为的就是打动李若水，消除他的顾虑。

至于信王殿下往后是否如他的兄长、父亲、祖辈、曾祖辈一般重文抑武、置天下百姓于不顾。

那就看他赵榛的表现了。

沈放自认为自己没有那么慈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