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小女孩牵着唐飞的手,一步一步向密林深处走着。
林间,朝阳初升,阳光从斑驳的树叶间洒下来,花花点点地在身上移动,唐飞的心情竟然很好。
脚下也有一些美丽的花朵,虽然低矮,但一点也不萎靡,仍然绽放着绚丽的色彩。
唐飞忽然停下来,从地上采下来一朵花,向小女孩挥舞了一下。
小女孩亮晶晶的眼睛看着她,不知道他是什么意思。
他把花插在小女孩的头发上。
就因为这朵小小的花朵,小女孩一下子变漂亮了起来。
不仅变漂亮了,而且她一下子变得很快乐。
她仰着头,看着唐飞,似乎一下子找到了一面让自己快乐起来的镜子。
她蹦蹦跳跳地走在前面,唐飞跟在后面,穿过一片树林,爬上一面山坡,就看到了孙婆婆。
孙婆婆正向下面看,这时,金子刚好换好了座位,从右面移到左面,掌起马缰,挥动马鞭,马车向前驶去。
唐飞向她打声招呼道:“前辈好!”
孙婆婆转过身,默默地看着他,眼光里全是鄙视和轻蔑。
她忽然身形一动,狠狠搧了小女孩一个耳光。
那一耳光把小女孩头上的那朵花搧得飞了出去。
“怎么教你都教不会啊,叫你不要搞这些零零碎碎、花花草草的,你记不住啊?你没长脑子啊?”
小女孩被打得哭了,但只有一瞬间,她用恶毒的目光盯向了唐飞。
唐飞情不自禁一股怒火冲了上来,挡在小女孩面前,喝道:“孙婆婆,爱美之情人皆有之,怎么对一个孩子如此苛刻?”
孙婆婆冷笑道:“我打我孙女,关你屁事?”
唐飞道:“她不光是你孙女,也是大千世界一员,是芸芸众生的一个,不光为你而生,也为这个世界而生,你有什么权利限制她、剥夺她、教训她?你也只不过是人海中的一粒沙子,你就是全能全知全对,不会犯错么?”
孙婆婆愣住了,她愣了足足几分钟,在这几分钟里,她拼命地在脑子里想着一些事情,但终于像一团乱麻一样没有想清楚。
“这些话是谁教给你的,年轻人?”她回过神来,阴着嗓子问。
唐飞笑了:“谁教给我的?这需要有人教吗?”
孙婆婆道:“这样无君无父,无法无天的话,难道是你想出来的?”
“无法无天?”唐飞也愣了,“这也叫无法无天?”
孙婆婆冷哼道:“人都是有祖宗的,不是地里爬出来的。尊师重道,认祖归宗,难道这点做人的基本道理都不懂吗?”
原来是这样,唐飞笑了:“孙婆婆,请问,祖宗的祖宗,又是从哪里来的,难道最早的祖宗要拜猴子么?”
孙婆婆又愣了愣,她眼里的阴沉更重了。
“别说废话了,拿来。”她一伸手。
唐飞问:“羊皮袋子么?我没有。”
孙婆婆冷笑:“不吃苦头,你是不能说实话的。你可想好了,婆婆一施法,叫你生不如死,到时你可后悔了。”
唐飞问:“你为什么这么确定我有那个东西?”
孙婆婆道:“你这点小伎俩也想瞒过婆婆?婆婆我吃过的盐比你吃过的米都要多,什么人没有见过,什么桥没有过过?”
唐飞问:“你怎么才会相信我说的真话?”
孙婆婆又是冷笑:“你说什么我都不会相信。”
唐飞叹口气,又摇摇头:“那随你便吧,我没什么可说的。”
孙婆婆绕着唐飞走了一圈,突然道:“把衣服脱了。”
唐飞果然就把衣服脱了下来。
他慢吞吞地一件一件地脱着,心里计算着,拖到中午时分,紫光寒他们的药效就应该过去了。
每脱一件,孙婆婆就仔细地让小女孩翻找一番,除了几件小东西和几两碎银子,什么都没有。
“看来你不会把这么重要的东西带在身上了,到底藏在哪里了,快说!”
唐飞又慢吞吞地穿上衣服,慢慢地说:“孙婆婆,你为什么不这样想,我可能根本就没有那个东西。”
孙婆婆还是冷笑:“人是苦虫,不打不成,人是木雕,不打不招,还是老话说的对,看来不打你,你是不会说实话了。”
唐飞穿好了衣服,好像来了兴趣,问:“孙婆婆,你打算怎么打我?”
一边的小女孩突然唱了起来:“老虎凳、辣椒水、指甲针、凉水闷……”
“住嘴!”孙婆婆又厉声喝道,“谁叫你唱的?”
小女孩立即不敢唱了,不知所措地站着。
“听见了没有?”孙婆婆问,“这些只是简单的。”
“还有更厉害的?”
“比这厉害的多了。”孙婆婆冷笑,“十七八种,每一种都能让你后悔活在世上。”
“最厉害的是什么?”唐飞笑问。
“扒皮抽筋。”
“就是把人变成不是人呗。”
“你说对了。”孙婆婆冷冷地道,“你们这种贱人,本来就不是人。”
唐飞叹口气,眼望着悠悠的蓝天,慢慢地说道:“我非常奇怪,像你这种人,又是自认为从哪里获得的权力,可以对别人做这样的事。”
他看着孙婆婆,平静地说:“除非你本来就不是人。”
孙婆婆被这眼光刺得有点受不了,她不想再扯这些闲话了,突然出手。
看起来她突然向左迈步,却转向右边,像旋风一样旋转,围着唐飞,瞬间攻出十七八掌,每一掌都落向唐飞的要命位置。
三圈转完,她已经封住了唐飞十七八处要穴,拍拍手,又站在了老位置上。
“婆婆心慈手软,没有废了你,现在你不用再贫嘴了。快说,东西在哪里?”
唐飞好像非常痛苦一样,皱起眉头,眼望天空,不想跟她说什么。
日头慢慢移动,已近中天,现在紫光寒他们已经驶出去二三十里,不用再担心这老太婆追上去了。
“实话告诉你,肃千老贼押着诸葛勤的时候,我就已经跟着他了。”孙婆婆阴笑着,“我就想看看,这老贼用什么办法能让小个子把东西交出来。”
唐飞本来已经不想再等,忽然改变了主意。
他故作惊讶地问:“你跟着肃三侠,难道他发现不了你?”
孙婆婆“嘻嘻”地笑了:“凭他?我老太婆是何等人物,他也能发现?”
唐飞称赞:“确实有两下子。”
“肃千老贼让那个滚刀肉玩了两三天,什么都没捞到,老太婆看着都着急,要放在我手里,不出两个时辰,肯定让他说什么就说什么。”
“那么你也看见了是谁杀了肃三侠?”
“没有。”孙婆婆说,“我跟着小个子滚刀肉,哪有时间理他。”
“这么说,肃三侠已经跟诸葛勤分开了?”
“当然分开了。”
“他拿到诸葛勤的东西了?”
“当然没有拿到,如果拿到,我还会找你吗?”
“如果没有拿到诸葛勤的东西,他为什么把人放了?”
孙婆婆笑:“说你笨吧,你笨得跟猪一样。”
唐飞没有理解,他情愿当一回猪,“请婆婆教我。”
“他当然是把小个子交给了同伙,才大大咧咧地走了。到口的东西,他能吐出来吗?”
同伙?
唐飞又迷惑了。
难道是廖摩生、公孙乘他们。
“他的同伙是谁?”他又问。
“一个女人。”孙婆婆说,“一个坐着轿子,跟了一大群丫鬟的女人。”
一个女人?唐飞更糊涂了。难道是容嫣儿?
她回忆说:“肃千老贼带着小个子站在城隍庙的柏树下,忽然来了一顶大轿子,前呼后拥的,轿子周围围了七八个花枝招展的丫鬟,停了一下就走了。”
唐飞问:“你没有看见是怎么走的?”
孙婆婆叹口气:“一晃神儿,就只剩下光头一个站在树底下,轿子走了。我猜,小个子一定是钻进轿子里头了,就跟着轿子往前走了。”
“所以你就一直跟着轿子,肃三侠去哪里就不知道了。”
“谁有工夫理他。”孙婆婆说,“我跟着轿子,谁想这轿子一直向前走,一直出了城,到了一个市镇上,有一个大园子门口停下,从轿子上下来一个女人,就进了这园子去了。小个子不见了。”
唐飞惊奇道:“不见了?可能他根本就没有上轿子。”
孙婆婆说:“老太婆不相信,就装作聋哑,到这轿子前前后后地转了好几个圈子,确实没有人。”
唐飞道:“可能你看走眼了,他化妆成什么丫鬟奶妈之类的混进去了。”
孙婆婆骂道:“你个猪头不想想,你婆婆是什么样的人,能看走眼了?”
唐飞只好不吭气。
“我一时慌了神,心想可能刚才人多一乱,被晃了眼,就急忙回到城隍庙那里再仔细看了一遍,又到肃千老贼的旅店看了一遍,就是不见人了。”
“然后呢?”
“然后我就想,城隍庙那一带可能有贼窝子,就到那里蹲守了几天。”
唐飞笑了:“肯定什么也没发现。”
孙婆婆一指:“发现了你。”
“发现了我?”
“对,你一个人鬼鬼祟祟地从一个巷子出来,向城外走了。”
唐飞想想,从那个巷子出来,是要经过城隍庙。
他禁不住问:“你为什么会觉得一个正常走路的人是鬼鬼祟祟呢?”
孙婆婆不屑地冷笑:“你婆婆是什么样的人,什么鬼能逃脱我的眼光?你后面跟着一个人,不是鬼鬼祟祟又是什么!”
唐飞想想,那时候,他大概已经被吕非给盯上了。
“然后呢?”
“然后我就跟着你们,到了那个镇子上。我要躲着你,还要躲着你后面的人,所以到的比较晚了,等我到的时候,看到你端着灯在屋子里转来转去,后来我知道,那个房子就是诸葛勤的房子。”
唐飞想想,那时候他已经发现了公孙乘他们的尸体,点着灯正在四处寻找证据。
“所以,东西不是你拿的,难道还有别人吗?”孙婆婆冷哼道,“你以为你婆婆是空穴来风,随便诬赖人的吗?”
她又一伸手:“拿来——”
唐飞笑了:“刚才你已经搜过了,我没有你要的东西。”
“你藏在哪里,快快老实交代出来。”
唐飞叹口气:“婆婆你想一想,我就是端灯在找,也可能没有找到那个东西,是不是?”
孙婆婆一声冷笑:“没找到东西你就不会杀人了。”
唐飞愣愣地看着她,竟然觉得她说得有道理。
他又好奇地问道:“婆婆,斗胆问一句,那个羊皮袋子也不是你的东西,你凭什么理直气壮地要,好像真是别人拿了你家的东西一样?”
孙婆婆冷笑:“你倒是懂个屁!不是我们家的东西难道是你家的东西?”
唐飞不解:“它什么时候变成了你家的东西?”
孙婆婆一指小女孩:“你问问她,那是谁的东西?”
“问她?”
小女孩说:“是我妈妈的。我妈妈的就是我爸爸的,也是我的。”
唐飞问:“你妈妈是谁?”
小女孩说:“我妈妈是雷雪儿。”
唐飞摇摇头:“谁又是雷雪儿?”
孙婆婆道:“量你这个小孩子也没听过,想当年,孙英田、雷雪儿号称川中龙凤、人间伉俪,谁人不知哪个不晓!”
孙英田当然就是孙婆婆的儿子。
唐飞看看这小女孩,也不过五六岁,看来这两个人物也不是十年八年前的。
“那么你妈妈和你爸爸呢?”
“死了。”
“死了?怎么死的?”
“婆婆让他们死的。”
唐飞还没有来得及问,孙婆婆的耳光又到了,“啪”地一声,相当响亮。
“猪一样的脑子,什么都记不住!让你咋说的,都忘了?”孙婆婆大声呵斥道。
小女孩捂着脸,睁着一双大眼睛,这一次,没有流泪出来。
唐飞叹口气,他似乎听明白了。
“你的儿子孙英田和媳妇儿雷雪儿不听你的话,你让他们死了,是这样吧?”
依孙婆婆的性格,她当然可能做出这样的事情。
“你倒是懂个屁!”孙婆婆不屑地吐了痰,表示十分蔑视这个说法。
“我是等到这孩子出生后才知道,这雷雪儿是到我们家卧底的奸细,为了我们家的祖传神药和暗器。”
唐飞觉得自己的想象力受到了限制:“你是说,你儿媳是卧底?是谁的卧底?”
“山东雷家。她处心积虑,用尽办法,就是为了我家的东西,这些都是她亲口承认的。”
这个故事他听说过,只不过那时还不知道,所谓的卧底竟然是她自己的儿媳。
一个十三四岁的女孩子,从山东千里跋涉,拜师学艺,最后竟然死在自己婆婆的手中。
她一定非常刻苦,非常卖力,也一定相当贤淑,要不然,这个苛刻的老婆婆不会让自己的儿子娶她的。
为了逼出她的口供,她一定用尽了酷刑,最后虽然说了实话,却连自己的丈夫都保不住她。
说不定,她的丈夫也是为她而殉情。
那一定是个惨烈的故事。
唐飞问:“孙婆婆,她已经是你的儿媳,就是你家的人了,就不是卧底了。你怎么能忍心逼死自己家里人呢?”
孙婆婆道:“孙家的就是孙家的,她姓雷,不是为了孙家才做孙家的媳妇的。她是为了她们雷家。”
唐飞又问:“这个你又是怎么知道的?”
“孙家的有些功夫,是传男不传女的,不管是女儿还是媳妇。但是我发现,英田瞒着我,竟然把好多东西教给了她。”
“然后呢?”
“她最后还是承认,她就是处心积虑地偷学,目的就是为了他们雷家的东西。”
“但是你还是没有让她活下来!”
孙婆婆叹口气:“她已经不想活下来了。因为,因为英田那时已经死了。”
唐飞问:“你的意思是说,那个羊皮袋子原来就是山东雷家的,后来被诸葛勤偷了。”
孙婆婆忽然神色一片黯然,幽幽地说:“要说雪儿,一辈子也够命苦,才十三四岁,家就被仇家灭门了,她因为年龄小,慌忙间爬进坑洞,才保住一条命。后来一个人上路,刚好又遇上了诸葛勤这个惯偷,连她身上的银子跟那个羊皮袋子全被偷了,要饭才走到川中。要不然,那孩子怎么能那么吃苦!”
又一个悲惨的故事。
唐飞叹口气,他想问个问题。
“那么,你能不能告诉我,你从哪里知道你的媳妇是卧底的?”
孙婆婆冷笑:“我孙家在武林结缘广泛,当然有些朋友,有些朋友名气很大,势力也很大,不希望别人知道。至于谁告诉的,那是个秘密。”
是个秘密!
唐飞也笑:“如果你告诉我这个秘密,我也不妨告诉你一个秘密。”
“什么秘密?”
“我告诉你诸葛勤在哪里。”
孙婆婆眼睛放出光来:“在哪里?”
“如果我告诉你,你会不会食言?”
“老太婆是什么样人,岂会食言?”
“好吧,我告诉你,那个从轿子里出来的女人,就是诸葛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