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
“谁让你假扮诸葛勤的?”
“谁让你到城隍庙接人的?”
“他是谁?叫什么名字?住在哪里?”
三个问题,戴老板一个也不回答。
唐飞从他的腕套上解下袖箭,数了数,一套九支,一点不错。
“没想到,戴老板还是个武林高手。”唐飞说,“九面书生戴玉,久闻大名。”
他在演艺界可不叫戴玉,他叫戴宁。
要不是他太有名,还真不容易找到。
要不是他缺半边耳朵,还真不容易让他认账。
“弄死他!”金子说,“这种人活在世上太多余了。”
她四下里找着东西,想既弄死他又不脏了手。
戴老板神色紧张地看着她,看她手里拿着什么。
唐飞很奇怪,他问:“你不是驾车跟紫光寒他们去了太原,怎么会在这里?难道路上又遇到了什么事儿?”
金子一下子呆住了,想到当日在无名小镇上的情景,跟做了一场梦一样。
“他们都死了。”她一下子红了眼眶。
唐飞不明白:“谁死了?”
“他们——,紫光寒、老老儿,还有祁郎中。”
“怎么会?”唐飞不相信,“怎么会死呢?”
“当天晚上,他们又被抓回了岳家庄。我抓住了李良,我让他们换人,可是我把李良不小心给弄死了,他们也死了。”
唐飞说:“你慢点说,你越说我越糊涂。”
“他们给紫二侠他们三个人下了药,看起来像好了,能下来走路了,可是不到一会儿,这三个人就口吐鲜血,倒地不起。”
唐飞明白了,是吕非、岳星杰他们干的。
“然后呢?”
然后,然后就来了一批人,说她是杀人凶手,把她抓了起来。
她以为是要扭送官府,没想到送到了这里,就关在这个马车里,关了好多天。
这个戴老板天天都在劝她学戏,她死志已决,再也不想学什么戏。这戴老板天天跟她耗着,有几次,想占她的便宜,但又怕她一个不留神寻了短见,最终还是拿她没一点儿办法。
唐飞明白了,这个戴老板,原来跟岳星杰、吕非他们是一伙的。
说不定,他正是那个吕非所说的,手里有另一张藏宝地图的那个“朋友”。
看着金子,一段时间不见,她又黑又瘦,头发蓬乱,再也跟那个关东小红柔不像了。谁还能相信,她是那个“最女人的女人”。
可见,她这些天受苦了。
金子终于找到了一件东西,绳子。
吊死他。
她说:“我们把他挂在马车顶上,看他能坚持多长时间。”
唐飞看着她,笑道:“这种事儿我不在行,你行吗?”
金子说:“你是男人,这种活怎么能让我干?”
唐飞说:“我也不是干这种活的料。不过,我有更好的办法,让他比这么死死得更惨。”
“什么办法?”
“我们把他害死诸葛勤的事儿抖出去,我相信,至少有几千几百的人想让他死。”
金子问:“为什么这么多人想让他死?”
“因为这些人都想问诸葛勤些事情,他把诸葛勤弄死了,这些人就只能问他了。”
“如果他不说,这些人就会想尽办法让他说,说不定还会想些别人想不到的办法。”
“对,说不定比孙婆婆的办法更毒辣,更阴狠。”
“对,就这么办。”
他们在商量,戴老板全听见了。
当然能听见,本来就是给他听的。
戴老板急了,他说:“诸葛勤不是我弄死的。”
唐飞笑了。
戴玉哭丧着脸,缩在角落里,一副生无可恋的样子。
“我只是拿钱干活,让我演什么我就演什么。”他说。
“你没有见过诸葛勤,怎么会演诸葛勤?”唐飞不相信。
“我就是有这个天赋,见过一个人,只要看上会儿,就能学得惟妙惟肖。”
“你在哪里见过诸葛勤?”
“肃千带着他,在饭馆吃饭,就坐在对面桌子,观察了他一会儿。说实话,这个人不好演,个子太低,要穿大袍子才行。”
“肃千把诸葛勤带到城隍庙,交给你,你在轿子里给他化妆,然后呢?”唐飞问。
戴玉愣了一愣,随即说:“肃千在城隍庙带的就是我。我进了轿子,除了妆,又化了妆,就变成了一个女人。”
唐飞明白了,孙婆婆看见的那个诸葛勤,原来就是戴玉扮的。
那么真的诸葛勤呢?
戴玉说:“我怎么知道。”
“第二次,他们又让我扮诸葛勤,说这一次给的钱更多,还有一个,他们说可以让我挑一下,是要人还是要钱。”
“什么意思?”
“要钱就是五百两,要人就是面前这个人,问我要哪个。”
“所以你要了人?”
“当然,要不然你能看见她?”
唐飞又问:“你为什么不要钱,而要人?你认识她?”
“当然认识。”戴玉说,“我看过她演戏,我当时就想,如果让我教她几个月,她能红遍全国。”
唐飞明白了,看来还是有很多人惦记着小红柔。
他又问:“你在哪里见过她演戏?”
“成安镇。”
唐飞皱起了眉:“你当时也在成安镇?”
“对,我提前就到了。因为他们说,当时准备让我演一个人,后来又取消了。”
“在成安镇演一个人?演谁?”唐飞问。
“演你。”
唐飞更惊讶了:“演我?”
“对,所以我模仿了好几天,但最后他们说不演了,赔了五百两。”
“不演了也可以赔五百两,这活儿太能赚了。”
“我就是一口价,这种活儿,找不到第二个人干。”
唐飞看着他,觉得这人的心里可能脏得自己都分不清了。
“你的武功好像很不错,是跟谁学的?”
戴老板说:“沧州无极刀,我小时候,我父亲专门聘请了一个老师教我的。”
唐飞怀疑的目光盯着他。
“就是为了防身,没别的。不过我师傅说我练得还可以,三板斧,关键时候能救命就行,比街上打把式卖艺的要强一些。”
看来这家伙只是个客串眼线的小人物,拿钱干活,只是为了钱。
他叹口气,郑重地问:“那么指使你的那些人是谁?”
他想着戴玉肯定会脱口而出,是吕非,或者岳星杰,但一定要他自己说出来。
“我不认识。”戴玉说。
唐飞愣住了。
“他们给你活干,又给你钱,你竟然不认识?”
戴玉撇了撇嘴:“这种事就是要不认识,一手交钱,一手交货,要是认识了,反而麻烦了。”
“要怎么样一手交钱,一手交货?”
戴玉说:“茶楼,大魏茶楼。”
大魏茶楼很大,有四层,座无虚席。
“戴老板来了,戴老板好!”
戴老板一进茶楼,好多人都认识,争先打招呼,有的还热情地走过来寒暄。
戴老板不需要坐在大厅里,他有自己的长年包厢。
上了三楼,一间宽大的迎街房间,就是戴老板的包厢。
他一上楼,房间就开始准备,等他坐进来,茶水已经准备好,小吃瓜果摆满了一桌子。
茶楼老板当然是戴老板的好朋友,也跑过来打招呼。
“戴老板来了,好久不见,又出去出堂会了?”
“是啊,去了一趟邯郸,这不刚回来。”
“哎呀辛苦辛苦,多歇几天,也不能太忙,这大热天的。”
“是啊是啊,歇两天,这两天不动弹了。”
“这两位朋友是——”
“邯郸那边过来的,来玩两天。两位赵兄弟,都姓赵。”
“欢迎欢迎,赵兄弟,来安阳多玩两天。”
唐飞和金子向这位老板拱手。
“那您坐着,我去忙,有什么需要的您吩咐。”老板要告辞。
“那个——您让邢先生来一趟,我对对账”戴老板说。
“没问题,我让老邢过来。”
茶楼老板下楼去了。
这位邢先生,就是戴玉说的“一手交钱,一手交货”的主儿。
邢先生年纪五十多,未老先衰,走路很慢,一步一步地上来了,手里拿着一个账本,一个算盘。他是茶楼的账房先生,这些都是他吃饭的家伙。
他一进来,金子便去关上了门。
戴玉说,每次交易,“他们”都是把钱存到他在茶楼的账上,需要的时候,他再问邢先生要。
在茶楼喝一年茶,也就二三十两银子,像戴老板这样有包厢的,也就百十两,但是往往他的账上一存就是几百两,上千两。
这些钱,他都是分次从邢先生这里支取,再拿到钱庄存起来。
按照唐飞的吩咐,戴老板要退货,不要人了,要钱。
“这人不对,不是我说的那个人。你看,这又黑又瘦,眼睛又小,跟我见的那个不是同一个人。退货退货,我要钱。”
邢先生看着戴老板,一脸为难:“戴老板,这事儿没有退货这一说。”
“给你给你,谁要给谁,反正这人我是不要了。钱给我就行,我要钱。”
邢先生看着唐飞,不想多说。
“我兄弟,有话尽管说。”戴老板说。
“对头也不是好惹的,您这么弄,他们不高兴,说不定以后没生意做了。”
“我就好惹吗?我好惹吗?你觉得我好惹吗?”戴老板生气起来。
邢先生急忙赔不是:“不是这个意思,戴老板,这样好不好,我跟正主儿联系一下,您过两天听信,怎么样?”
唐飞就要这句话,当然可以。
邢先生要走,唐飞忽然拿起他放在桌上的账本,说:“我看看,你记的账对不对。你先喝会儿茶。”
其实账本上也没有几笔,看来戴老板这个外快生意也不是太好。
除了今年的几次大额进账,好像也没什么了。唐飞从时间上推算,戴老板这独门生意也就一个客户,二月一次,四月一次,五月一次,然后就没有了。二月那次取消了。
再往前翻,就是零零星星的一些日常存取,茶点记账,没有什么值得注意的。
但是,一直翻到最前面,有一笔大额进账,三千两,时间是十年前。
十年前,难道戴老板也干这种事儿?
唐飞把账本还给邢先生:“姜是老的辣,先生这账记的清清楚楚,真不愧老账房!”
邢先生点头走了,随手关上了门。
唐飞问:“十年前是怎么回事?为什么会有那么大一笔进账?”
戴玉脸白了,他说:“这跟你的事儿没有关系,这老账了,猴年马月的事儿,谁还记得。”
唐飞觉察他面色不对,知道一定有事儿。
“戴老板,你别以为现在坐在这儿你还是戴老板,可能你一出这个门,就是一具死尸了。”
戴玉脸色一红一白,变了好几回。
“说吧。”
戴玉定定神,又摇摇头,叹着气。
“其实也没什么,只是我不愿再回想这回事儿。”
“你知道我为啥被人叫九面书生么?因为我酷爱唱戏,家父又逼着我非要考个出身,所以一边读书,一边唱戏,白天是个书生,晚上就上戏园子唱戏。一天能演十几个角,一个跟一个不一样,所以大家给我起个绰号,叫九面书生。”
“这九面书生名气越来越大,就有人在堂会上叫我去演。堂会都是有钱人家的场子,给的钱多,唱的也简单,就是图个乐儿。所以我经常参加些堂会,越来越远,方圆百里,几乎都去过。”
“那一年,在北边一个堂会上,有个人问我愿不愿意到深州演一回,报酬丰厚,开口就是三千两。那可是平常堂会的几十倍,虽然远一些,可这么多钱,几年都赚不到,不用想就答应了。他说到时候派人来接,也不用我准备什么,坐上车,跟着人家的人去就行了,这多好。”
“到了那天,深州的人派车来了,我带上戏装上了车就去了。坐车大概要坐三四天吧,挺累的。到了那儿,把我安排在一个庄子里,说明天晚上去。第二天傍晚,来了一辆车,让我上车,我要带戏装,他们说,不用带那玩艺儿,然后带到一个大酒楼里,坐到一桌上吃饭。”
唐飞越听越奇怪,不是演戏么,怎么是吃饭。
“坐在对面的是一家人,好像是个大户人家,有一个虬髯大汉,威风凛凛,好像是个练家子,带着一家人到深州来玩,准备回家去,答谢当地的朋友。他们就让我看这个人,问我能不能演像了。”
“我当时年轻,心气儿正盛,就潜心揣摸了一下,回去就给他们表演,其中一个大肚子主家说,不错,真像,但是还差个东西,明天把老家伙那把刀搞过来,就万无一失了。我当时不知道是什么意思,后来真是……,现后悔也来不及了。”
“后来怎么样?”金子追问道。
“第二天,又上了路,他们说,不是在这儿演,是换个地方。又走了两天,到了一个地方,我也搞不清楚是哪里了。他们说,明天正戏上场,让我多练练。结果那天,他们就把那把刀给搞来了,挺沉,确实挺沉。”
唐飞还是没有猜出来他到底在说什么。
“第二天晚上,化好了妆,让我挂着刀,然后就出发了。走了一段,前头有个庄子,停下来等,这时候我才看见,黑暗里有三四十号人,都蒙着脸,拿着刀,在等着我们。领头的给我讲,让我带头冲进去,只要冲进去就行,别的不用管。我吓坏了,这不是打劫吗?我不想干了,他们就把刀架在我的脖子上,说现在不干来不及了,死也得干。”
唐飞明白了,这是让他做个幌子。
“那人说,你演你的,出了事谁也找不着你,谁知道你是谁呀。也不用你杀人,也不用你放火,不用你担事儿。你收了钱,要现在不演,就把你撕了票,也没人知道。唉——”
“没办法,我就按他们说的,带头冲进去,喊了句,兄弟们报仇啊,就没我什么事儿了。等到事情完了,让我把刀扔在屋子里,我一进去,天哪,满屋子死尸,血流得那个多啊,我当时就吐了。”
戴玉摇着头,满脸都是极恶心极痛苦的表情。他说:“过了多少年,我回想起那一场景,吃了都会再吐出来。惨极了——”
“后来呢?”唐飞问。
“后来我就回来了。”戴玉说,“那事儿一完,他们都不见了,马车连夜把我送回来了,钱也给了,好像没什么事儿了。”
唐飞问:“什么地方的事儿?”
“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