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
几个大汉的手像钳子一样,牢牢地抓住唐飞,他没有丝毫反抗的能力。
范天门命令道:“先把他身上的东西都掏出来。”
一个大汉撕开他的衣领,把怀里的东西一件一件地掏出来,摆在桌案上。
范天门一件一件地看着,啧啧称奇。
“戒指、书信、香包、信符、纸条……”他拿起羊皮袋子,交给了一个黑衣大汉,“这个,马上送给霍老大,不要耽误。”
大汉领命,汪地叫了一声,急忙去了。
他又拿起闪电,拿在手里把玩着。
“这玩艺儿有那么神奇么?”他问。
唐飞说:“那不是玩艺儿,你最好不要玩。”
范天门笑了,用闪电对准唐飞:“我偏要玩,怎么样,是不是我这么一按,你就死了?”
唐飞说:“是的。”
“这么简单?”
“是,非常简单。”
“我怎么不相信?”
“你最好相信。”
范天门看来看去,好像很失望:“这个东西,把杀人变得很没有意思。”
唐飞问:“什么人觉得杀人有意思?”
“当然是我这种对杀人有深刻研究的人。”他玩着闪电,好像按捺不住好奇,“要不我试试?”
“你最好不要试。”
范天门冷笑:“我偏要试。不过,我可以先找个阿猫阿狗试一下。”
他伸手一指一个大汉:“你,去外面找只猫啊狗啊的什么来。”
大汉犹豫着:“这个,咱们这儿可能、可能没有猫、狗之类的吧。”
范天门喝斥道:“叫你找你就去找,啰嗦什么?快去。”
大汉为难地挠挠头,只好“汪”地叫了一声,慢慢往出走。
他刚到门口,范天门一伸手,按了一下按钮,大汉不声不响地向前一扑,死了。
“哇,果然神奇。”范天门立即爱不释手,看来看去,好像有想法把这东西拆开研究一下。
唐飞说:“你最好不要再玩了。里面只有十根针,已经用了九根,只剩一根针了。”
“最后一根?”
“对,最后一根。”
范天门意犹未尽地又放下,摇摇头,好像很遗憾没有再试的机会了。
唐飞看着倒在门口的大汉,也摇了摇头。
“东西掏完了,把他拷上去。”范天门命令着。
几个大汉被他按在床上,手拷、脚镣、头箍、脖带,一个一个地上了上去,直到把他完全固定在床上,一动也不能动,才站起身,环立在四周。
“好,好,就这样。”范天门走过来,仔细检查了一下,认为没有问题了,这才对大汉们吩咐道,“去,报告一下霍老大,说我们这里准备好了,问问他过不过来看。”
大汉们出去了,范天门坐在椅子上,又开始检查那些从唐飞衣袋里翻出来的东西。
翻着翻着,他又有了问题。
“你搜集了这么多东西,实在不容易,我想不通,你到底为了什么?”
“什么为什么?”
“你就算搬倒了霍老大,又能得到什么?”
唐飞不答,他懒得跟这人说话。
“还有,还是那个问题,你到底想要什么?”
唐飞还是不答。
范天门急了,站起来,站在唐飞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他:“你已经是个死人,还有什么不能说的?你想跟我玩深沉,你也不想想,我在不在乎。”
唐飞笑了:“我早已是个死人,所以我早就没有什么可说的。”
范天门问:“你早已是个死人,什么意思?”
唐飞望着屋顶,那上面白花花的,什么都没有。
“你没有爱过一个人?”他忽然问。
范天门愣了愣,这种问题没人问过他。
“你可能没有。”他说,“你这种人可能没有爱过任何人。”
“在你们这种人眼里,一切都是工具,都是为了占有和驱使的奴才,你可能有过一千个女人,但从来没有真正爱过任何一个。”
“所以,你们永远都在追求更刺激、更奢侈、更夸张的东西,却从来不会低下头,看一看自己多么卑微,多么平凡。”
“所以,你才永远吃不够,却永远在吃,把自己吃得像个球。”
唐飞笑了,笑得自己都咳了起来。
他接着说:“你知道天底下最厉害的武器是什么吗?”
范天门反问:“闪电?还是情剑,还是毒药、花背弩?”
“天底下唯一一种能从内到外消灭人的,是爱情。只有爱情才会让一个人绝望和失去活着的意义。”
范天门冷冷地注视着他,等他说完了,才问:“你是说你因为爱了一个人,所以不想活了?”
唐飞惊讶地看着他,他怎么会说出这么深刻的话。
“所以你自投罗网,只是为了寻死?”
唐飞只好点点头。
“因为你爱的人要跟别人结婚,所以你觉得活下去没有意义了?”
唐飞又只好点点头。
范天门笑了:“你这种傻瓜我见多了,这一辈子不知道见了多少个了,投海的、上吊的、用刀子割手腕的,反正干什么的都有,遍地都是,多死了。”
唐飞说:“我跟他们不一样。”
“有什么不一样?”
“我并没有自己去投海,或者上吊。”
“一样的,年轻人,一样的。你这样做,结果是一样的。”
范天门呵呵笑着,坐在床头,竟然开始跟唐飞谈心:“我告诉你,我不但爱过,而且爱得不比你简单。我曾经也想过,是从山上跳下去,还是找根绳子自己解决了,不过,最后我还是选择了活下来。你知道为什么吗?”
“为什么?”
“因为我跟自己发誓,我不但要得到她,而且要让她跪在我面前,求我娶她,求我爱她。”
“你做到了?”
“当然。”
“你是怎么做到的?”
“我让她选择,是我杀了他全家,还是让我娶了她。”
唐飞禁不住又一阵毛骨悚然。
他再也不想跟这个人说话了。
“你为什么还不开始?”他问范天门。
范天门奇怪:“怎么你比我还着急?”
“当然,我等不及要看霍老大后悔的表情。”
“后悔?后悔什么?”
“你马上就会知道的。”
走廊上传来急促的脚步声,一名大汉推门进来,汪了一声,说:“霍老大说,唐飞给的地图是假的,叫你暂停行刑。”
范天门问:“你给了一张假的地图?”
“是的。”
“你竟敢出尔反尔,用假地图来骗人?”
“是的。”
“你——,你——”范天门怒气冲冲,却不知道说什么。
“我也可以偶尔玩一玩你们的东西,说话当放屁。”
“是吗?是吗?你也可以,我当然也可以,我也可以不听霍老大的,现在就把你变成半人半鬼的东西。”
这只球突然疯狂起来,急头急脑地忙活着。
唐飞觉得他的后背上被顶上了无数个尖刺,只要一用劲,这些尖刺就会扎进他的血肉。
“我要先断开你的督脉,叫你生不如死,叫你连腰都站不直。”
唐飞喊道:“你敢动,我就叫你永远拿不到地图。”
范天门突然停了下来。
“那是霍老大的事情,不是我的事情。”他说。
不过,他还是停了下来,在屋子里疯狂地走着,喃喃自语着,像个失去控制的疯子一样,手舞足蹈,眼光里的血红越来越重。
花中快站了起来,他晃了晃脑袋。
血一下子让他活了,他听见风声,听见了蝉鸣,听见了鸟叫。
可能只有疼痛才能使人清醒,彻底的清醒。
他闭上眼睛,把疼痛压下去,仔细地呼吸着空气里那股绿色的气息。只有绿色的、旷野的,才属于他,属于他的感觉。
他闻到了那种青草的、树木的草味,不错,就是这种味道,他曾经深深喜欢的原野。
他长长地呼出了一口气,目光变得清澈,像雪原上的湖,又冷又清。
这时候,他恢复了干净,恢复了纯洁,就像从一场大雨中抖落了水珠重新站直的树木,变得清新挺拔。
他的目光变得尖锐而犀利。
他重新面对着面前的这头熊。
他的力量很大,但动作粘迟。
他的刀很宽,很长,一扫一大片,但挥舞不快,很难灵活。
他听觉敏锐,但转身困难。
花中快笑了。
他突然激起一阵剑鸣,剑身发出哨子一般的啸声,铺天盖地般向龙瞎子卷去。
龙瞎子挥刀抵挡,叮叮当当地刀剑相碰声像雨点一样响起来。
花中快一碰即收,越来越快,有时剑还没有碰见刀他就卷回来。
劈、砍、刺、削、撩、点,像刮起了一阵剑雨。
突然,他一收剑,跳出圈外。
龙瞎子猛一收势,耳朵上的筋还在跳个不停。
他侧耳细听,但花中快一动不动。
看着面前的这头熊,他想,先斩了他的爪子,看你还凶。
打虎,他很快乐,打熊,应该也很快乐。
他又舞起了剑,他的剑织成了一张网,这张网向龙瞎子罩去。
但这次,剑无声无息,没有一点儿声音。
龙瞎子惨叫一声,他的左手被削去一半。
花中快又突然收剑,跳出圈外。
龙瞎子喘着气,一双眼睛愤怒地盯着前方,但他什么也看不见。
他淌着血,他只能听见自己在淌血的声音,滴嗒,滴嗒,滴在地上。
花中快大喝一声,又是一阵快攻,激起了剑啸,这一次,剑“嗡嗡”嘶鸣,余波如浪。
龙瞎子听不见剑在哪里,四面八方全是剑啸,忽而在上,忽而在下,他只有舞动大刀,抵挡着无处不在的剑。
又是一声,他的左腿中剑,深及骨头,他跪了下来。
虽然跪了下来,但手里的刀仍然在舞,在循着剑声砍杀。
花中快停下来,冷冷地看着他在地上挣扎,嘴里发出野兽一般的嚎叫。
这个不可一世的家伙,终于发出了末日的嘶嗥。
在他的后面,忽然出现一个人。
一个青年,手里拿着一把剑。
这个青年咬着牙,满脸铁青,一剑从后面插进了龙瞎子的后背。
龙瞎子惨嚎一声,扑倒在地上。
这青年仍不罢手,一剑一剑地插着,一边插一边哭叫:“这是我父亲的,这是我母亲的,这是我姐姐的,这是我的……”
直到龙瞎子一动不动地躺着,他才住了手,用手抹着眼泪。
是李云。
李云止住哭声,说:“我等这一天,等了好多年。”
“我再也憋不下去了,我如果今天不做,可能永远没有机会做了。”
“再等下去,我可能连我奶奶都见不到了。”
“我奶奶说,一个像狮子一样的家伙,出力最大,最凶狠,杀了我们家十几个人。”
花中快拍拍他的肩。
“你去吧,这里交给我,我带她们到安全的地方。”李云说。
花中快点点头,扭头大步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