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房子很大,与其叫它作民宅,我们更愿意称它为公馆或城堡,公馆一共三层,左边用一条长廊连着一座礼堂,可大门用三条铁链紧锁着,链条已经生锈,窗子用木板遮住

房子设施齐全,就是大多毁坏了,整栋屋子摇摇欲坠,不论此地或许曾经盛满欢歌又或流淌美酒,这里已经成了某些小生灵的乐园

房东太太收的租金很低,还兼顾着一日四餐,整座屋子都供我们使用,但绝对不能踏足礼堂和二楼的书房

何乐而不为呢,至少有立足之地了

生活总要继续,即使一艘破船,也不能放任它沉入水中

管家勉强找到两间还有屋顶的卧室,一间在二楼,另一间在三楼,我让管家和车夫把那棵海棠树移到了院子里,这春日的一点点阳光是我仅能做出的努力了

房东太太格蕾斯女士提供的饭食不坏,除了必要,她并不有太多言语

现在尚是春天,木板的罅隙透出的风只带点点微凉,但到冬天可就不一定了,就论眼前,这绵绵的细雨就叫人心烦

我望着窗外,那不绝的雨丝斜斜地拉出一道纱帐,直直地蒙在我的心头。雨幕打在海棠树上,淡淡的粉色就溶在水里,顺着叶片滑落了。薄薄的花瓣倦倦的俯下身子,怀中抱着一团泪珠。风吹过来,孤苦的人儿连这一点泪光都护不住了。它在风中哽咽着,身子瘫下来,从枝头缓缓地落,轻轻地飘在水洼里,再无力起身了

风从四面八方撕咬着墙壁和窗棂,雨斑斑点点从屋外漏进来,打在我身上,留下些许雨痕

我向窗边挪了挪,伸出手想抓住透过乌云映下的霞,可漆黑的夜笑着打碎了这一点光

手上沾满了雨水,向前探了探,就无力的垂下了

我在黑暗里静静地坐着

花园外隐约传来孩子的嬉笑,更远处,是万家灯火

在这一时刻,没有一盏灯是为我亮的

木门响了,管家为我披上一件白色毛呢大衣,领口缀了一圈白色的毛皮

“少爷,天凉了”

“嗯,知道了”

直到第二天云还没有散,雾又起来了,街道朦朦胧胧的看不真切,管家推着我来到街上,我们从来没见过这么多汽车

近来头疼的厉害,眼神也不大好了,木头轮子在人行道上发出的声响,更让人分不清方向

不知过了多久,在雾中隐约看出一家店来,那是大哥给予我的众多帮助之一——一家像样的茶叶铺

掌柜的很年轻,是个中国人,约摸二十来岁,穿着衬衫西裤,收拾的干干净净。身旁站了个中年人

“抱歉少爷,英国要讲死理,没凭据我不能把店交给您不是?”

我把大哥赠的文书和信都递给他,他拿过来细细的查验一遍,又递给那个英国人,他从口袋里拿出放大镜,看过之后点了点头

“少爷,您里边请。”

“不必了,不劳您费心了。”

“您说的什么话,我做个介绍,我姓李,您叫我李掌柜也行,要是高攀,以兄弟相称也求之不得,这位是福格勒先生,您知道英国毕竟是不一样,有个律师也正常。”

福律师与我握了握手,我们转到里间去

“您先坐。”他脸上笑着,坐在主位上

“有茶吗?”

“不好意思,这是英国,我可不能把铺子里的货给您喝,这是有规矩,不讲人情的地方。”

没见过给东家甩脸子的

管家生气了,如果这是在故乡的小院,他一定会拿着柴刀劈头盖脸给刘掌柜长长记性,但他现在决定用一些更摩登的方法——

他暗暗把手枪的保险打开了

他知道什么呢?他只知道自己的小少爷让人来了个下马威,主家教训一下下人,有什么问题?

“既然如此,又有律师在这做见证,请您把账簿拿来我验验,心里好有个数。”

他像被什么呛住了,又努力装作不在意的样子

“少爷,您看这事还不急,账簿得找会计来验,您先喝杯茶,也好接风洗尘啊。”

这点胆子还敢给我立威,这倒稍稍驱散了我心尖的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