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印禅（四）

印禅住在陈孝天的家中，已经过去十四天了。

他好像真的成了那个已经逝去的孩子，有了一个无比爱他的妈妈。

妈妈亲切地喊他“天天”，每天早晨起来，就有热腾腾的早餐摆在桌上，有时是面，有时是馒头，有时是水饺包子。

印禅说自己不吃荤腥肉食，妈妈就端来了韭菜碎藕馅的饺子，葱姜蒜一类的调味料，一概不用。

妈妈生怕他消失不见，除了睡觉的时候，时刻守着他。

妈妈把削皮切好的苹果放在水果盘里，说“天天”，你以前吃苹果最不爱吃皮了，她拉着印禅在沙发坐下，夜晚的时候切换电视频道，播放那些动画片和娱乐综艺。

妈妈时常会拉着印禅的手，拥抱他，印禅长这么大，从未被人如此亲密地对待过，寺庙里的僧人，向来是很有分寸感的。

印禅感觉到自己和周璐之间有一种奇妙的联系，好似血浓于水。

太阳升起落下，他越来越分不清楚，他到底是大佛寺的印禅，还是这个小家庭里的陈孝天。

他仅有八岁，以他的年岁和见识，找不出答案了，他只能去找别人请教。

“庄兴师兄，你比我年长些，你觉得我该怎么办呢？”印禅扯了扯身上的童装T桖，眼神中尽是迷茫：“我是该留下，还是离开。”

“你想留下，还是离开？”庄兴问他。

“我...我不知道...”印禅想不出答案。

“你有没有啥建议给他的？”庄兴看向竹兰。

竹兰想了想问道：“你觉得妈妈对你好吗？”

“很好。”印禅不假思索。

“你喜欢她吗？”

“喜欢。”

印禅在这些问题上没有什么可犹豫不决的，他有一颗赤子之心，说话口直心快。

“相比寺庙的苦修生活，你觉得住在这里会更好吗？”

“都很好，我喜欢妈妈，也喜欢大长老，和他们待在一起，我会觉得心很平静。”印禅说。

竹兰沉默了好一会儿，她在心里问自己同样的问题。

如果是我的话，我会选择留下还是离开呢？

她摸了摸右手腕的玉镯子，说：“对不起，我也不知道选哪样会更好。”

印禅再度把视线转移到庄兴这边。

庄兴说：“你既然来找我们，心里不是已经有答案了么？如果你想离开，根本不需要问我，你直接走就好了。”

“离开无非让那个女人伤心一段时间，这世上没有谁离不开谁的。”

“但是你有机会留下，你想留下，难道不是吗？”庄兴右手握拳，碰了碰印禅的胸口：“你不该问我，你该问自己的心，问问你自己怎么做一个了断，你才不会后悔。”

“要么潇洒一点，和那个女人说清楚，和她做一个告别，要么，你就留下来，当她的孩子，你只是世上千千万万人当中的一个而已，不要把自己看的太重要”

“你是自由的，你可以去做任何你想做的事情，前提是你要负起责来，承担起你选择的后果，并且一定一定，不要在将来后悔。”

庄兴说完这段话，便转身离开了，竹兰跟上了他。

印禅站在那里思索庄兴的话，他好像领悟到了什么，可仍然下不了决定，于是又跟上了上来。

“你想不好，可以回去慢慢想，但到头来，你总得有个决定的。”庄兴在杂货铺里买纸钱和香烛。

“师兄会如何选呢？”

“我？我多半会留下来，有妈的孩子像块宝，没妈的孩子像根草啊，像根草。”庄兴哼起了小调：“不过你这么小一只，恐怕很难领会到这当中的意味，你若是真想找人请教，我有两个认识的人，她们的见识比我多，你可以找她们问问。”

“愿听教诲。”印禅行礼。

“那就跟上来吧。”庄兴提着塑料袋招手。

他说的是燕子和阿紫，买纸钱香烛的时候，他想到了这两姐妹，这姐妹两才是真正经历生离死别的人，哦不，鬼。

论起阅历和经验来，她们可是有好几百年了。

...

梨园旧址，梨树下燃着红烛和香，纸烧成了余烬，热风把烧红的灰烬和黑烟扬起来，飘向四周，星星点点地飘落。

阿紫和燕子坐在梨树枝上，闻着香火味，看向下方的小和尚。

“事情大概就是这样，他现在找不到方向，下不了决定，想找你们咨询一下。”

“世界之大，真是无奇不有啊...”燕子感慨一句：“竟然还有如此离奇的事情发生。”

“姐姐，你有什么想法么？”阿紫问。

“世上安得两全法？”燕子飘在树荫下：“我以为，有亲人陪在身边，已是万幸，若真是走散的母子，留下定是最好不过的，只是...这位印禅法师，与那位妇人并无血缘，那位妇人，到底想的是自己的儿子，还是印禅法师，实在是说不清，道不明啊...”

阿紫循着青烟漂浮而下：“好比睹物思人？寄情于他？”

燕子点点头，再道：“那妇人想的，终究是自己已经过世的儿子，但情字，不是那么容易说清的，若印禅法师真的留下，时日迁移，她也会真的把法师当做自己儿子。”

“此事，终是要当事者自己才能看得清。”

“说白了，还是看他自己呗。”庄兴补充了一句。

“燕子正是此意，他人言辞再多，还是坚守本心为上上策。”

“懂了没？”庄兴敲了敲小和尚的木鱼脑袋：“你想留下就留下，想走就走。”

“小僧明白了。”印禅双手合十，朝着燕子阿紫鞠了一躬。

庄兴不知道他是真明白还是假明白，但就在这时，树林外，忽然传来人的脚步声。

有一个陌生男子，大步走到最大的那颗梨树前，手中擒拿一只杀好的鸡，面带忧愁。

他似乎没想到树前有这么多人，进来愣了一会儿，问道：“你们也是来找大梨树祈福的？”

他大概看不见阿紫和燕子，哪怕燕子和阿紫就站在他的面前，他的视线仍然透过那朦胧的身影，注视着庄兴。

庄兴点点头，说道：“你来吧，我们已经拜过了。”

男子点头，把杀好的鸡，放在树前，双手合十跪了下来，口中念念有词。

“大梨树保佑，一定保佑我找到小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