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于是付清了上个月的费用,可以面无愧色地去父亲病房了。然而下个月的钱,还不知道怎么筹集。
这日子,每一天都过得似身后有群噬人野兽在追赶,她连喘口气都不能。可傅佩嘉除了熬之外,也只能熬。
只要还活着,总有熬出来的一天。在每个艰难痛苦时刻,傅佩嘉总是这样对自己说。
公交车沿着街道缓缓而行。手机响了起来,傅佩嘉从包里摸出来。
孟太太:“傅小姐,我是欣儿妈妈。今天你别过来了。我自己照看欣儿就行。”
傅佩嘉:“好。”才说完,她便又想起了一事,脱口而出:“那会不会扣我工资?”
孟太太在电话那头笑了:“放心。我不会扣你工资的。”
“好的。谢谢你,孟太太。”傅佩嘉挂了电话后,见车子到了一个站台停下,她也没多想便起身下车了。反正随便哪个站到对面街道换个方向坐车都可以到家。
当她站在公交站台,环顾四周的时候,整个人却是一愣。
这个站,她并不陌生。沿着这里往右手转弯,走三百多米,有一幢蓝色大楼。那里曾经是他居住之所。当年,她为了他与父亲吵架闹僵后,便搬进了他的小窝。
那三个月的时光,曾经幸福得让她以为自己一度在天堂。
也不知中了什么邪,傅佩嘉不知不觉地迈步来到了蓝色大楼的下面。
对面那家二十四小时的超市,隔壁的面店,斜对面大厦的火锅店,街道上人来人往,熟悉的气息带着尘埃热热闹闹地扑面而来。
那个时候的乔家轩在建业上班,经常加班到深夜。但每到了餐点,必定会打她的电话:“我要很晚回来,你先去楼下吃点东西。乖!”
偶尔两人会去光顾那家火锅店。她其实并不怎么能吃辣,但他喜欢,于是她就陪着他,给他涮菜,看他津津有味地吃完。
若是休息日,他会带她去海鲜市场,买鱼虾蟹,亲自下厨做给她吃。也不知他哪里学来的厨艺,每道菜都可以媲美厨师。
两人是有过快乐幸福的。但那些幸福快乐,是真的吗?
傅佩嘉自己都确定不了。
她更多地觉得,那一切不过都是乔家轩哄她上钩的手段而已。
傅佩嘉迟疑再三,终于推开了大堂的门,走了进去。这里是一梯两户。他的房子是东边那套。都过了这么几年,如今想必早已经换了几任住户了吧。
直到站到了走廊上,傅佩嘉才清醒了过来。她一时冲动上来做什么呢?莫非嫌受到的教训还不够重,伤得还不够疼吗?
傅佩嘉正欲转身进电梯,但目光扫到了一物,她蓦地停住了脚步。
柠檬黄与蓝色交织而成的清爽地毯,是她亲自在家居店挑选的。怎么会还在这里?傅佩嘉蹙眉不解。
记得这块地毯有个特别隐秘的小袋,容量仅仅可以塞进一把钥匙。只要把钥匙放进去,除了用手指钩住钥匙上的丝线钩出来外,哪怕你拿着地毯狂甩都不会甩出来。
这是一个只有她与他知道的秘密。
傅佩嘉瞧了片刻,她缓缓地蹲了下来,把小拇指探了进去,试探性地一弯一带。如过往的每一次一样,一把钥匙赫然出现在了眼前。
推门进去,傅佩嘉完全不敢相信自己看到了什么。
这里居然与从前一模一样。屋内并没有人,地上薄薄的一层灰。
在这个屋子,她与他的初次,他跪在床畔向她求婚。
往事如火山喷发,猝不及防地朝傅佩嘉涌来。
傅佩嘉怔怔地站着,一时间分不清现实与过往。
浴室里还有一对杯子,搁着牙膏牙刷,仿佛主人只是出差远行了。
她是不是误闯了别人的屋子?想到此,傅佩嘉仓惶而出。她可不想遇到主人,被人当作小偷。
那一天晚上,傅佩嘉在床上翻来覆去,辗转难眠。她脑中总是抑制不住地会想起那个屋子,还有曾经在屋子里两个人的甜美过往。
她又一次失眠了。
事实上,这一多年来她的睡眠质量一直都很差,常常会时不时地突然惊醒,然后捂着难受窒息的胸口,睁着眼到天明。
第二日,傅佩嘉顶着两只熊猫眼打卡上班,一进办公室便发现了整个办公室都处于一个低气压状态。
“怎么了?今天大家的脸色都好怪。”傅佩嘉悄悄地问对面的同事江伟。
江伟压低了声音道:“听说我们公司的最大客户——莫斯集团申请破产了,老板凌晨得到消息就第一时间打电话给货运公司,把还在港口的几个集装箱截了下来——这些货肯定是不能出去了。另外已经出货并到期的好几笔款子肯定也是收不回来了。白花花的都是钞票啊。老板心情很不好。大家这些天都小心为妙。”
想不到,公司居然会碰到这样倒霉的事情。
傅佩嘉所在的公司是中小型的进出口公司,以出口贸易为主。这几年来,国内劳动力成本的提高,人民币的升值,国外经济的不景气等各种缘故,对外出口贸易已经极度难做了。
偶尔有一两单货物由于按合同规定赶不上货期,赔空运,或者由于品质问题,被客人打折付款,也是有的。但这一类的小问题并不影响公司的整体利润和运营发展。
可如今摊上的这个问题,对公司而言绝对不是小难关。
傅佩嘉有种十分不好的强烈预感。
当初那件事情发生后,对她来说,仿若天塌了下来,一时间她根本无法接受现实,每天浑浑噩噩,如同行尸走肉。
一开始,她并不知道要工作。直到后来的某一天,医院的催款单下来,她发现卡里的存款已经熬不过三个月了。傅佩嘉这才骤然清醒了过来。
乔家轩掏空了整个傅氏另起炉灶,父亲在医院昏迷不醒,傅氏在一夕之间破产清算。她早已经从云端跌落了,再不是那个锦衣玉食,被人捧在手心的小公主了。
傅佩嘉擦干了眼泪,振作了起来,开始找工作。
人生的前二十多年,傅佩嘉从未有过任何工作经验。所以一开始的时候,简直惨不忍睹。做什么错什么,做什么都被骂。她从没有被人当众劈头盖脸地骂过训过,自然觉得难堪得受不了。最初的两份工作,她都是头一拧便辞职了。
被骂多训多了,人也麻木了,渐渐地,她越来越接受现实了。
原来活着是一件这么不容易的事情。
要么咬牙做下去,要么就与父亲一起在这个世界消失。最后,她终于找到了现在的这份工作,朝九晚五,三千元的工资。三个月的试用期结束后,加到了五千。但扣除房租九百二十元,一天的生活费、交通费、各种杂费。她每个月不过能攒下三千多,加上保姆那五千,不过八千多,远不够父亲的医药开销。
后来实在没办法了,她只好硬着头皮去找李长信:“李医生,可不可以让主治医师帮忙开一些国产的药来代替。我……我……”这是傅佩嘉此生第一次开口求人帮忙,说到这里,早已经面色绯红,支支吾吾地说不下去了。
事实上,李长信是乔家轩的好友,她与乔家轩离婚后,两人其实早无半点关系了。
不过李长信倒是个好说话的,没等她说完,他便一口答应了下来:“我知道了。我等下会跟傅先生的主治医师沟通一下,在不影响治疗的情况下尽量给傅先生用一些疗效相似的国产替代药物。”
事到如今,唯一肯帮助她的居然是他的好友。傅佩嘉不是不感激的。但她除了说几句谢谢以外,也没有其他可以表达的了。
就这样,在李长信的帮助下,医院的医疗费用从一个月近两万减到了如今的一万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