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成濑爱衣（其一）

我从来没有这样为一个节日感到焦急，但这天，还是来了。

圣诞节。

对于出名的艺人而言，今天意味着工作，更多的应酬，或者圣诞特典。

我从那部即将开机的电视剧上退居小角色以后，好像也有意被事务所冷落了。

昨晚没有接到有关今天的任何工作通知。

也许，只要我没有赴约，一切都会停滞不前。

仿佛一切都回到了曾经那一刻。

那么，怎么办呢？

Line上也只有几位以前的同事象征性的圣诞祝福。

和纱织有段时间没联系了，好像是提前休假，跟这次的男朋友一起回了老家。

也许这次她真的能够收住心，找到真爱呢。

如果有能够降住那个女人的男性，我还是稍微感兴趣的。

一一回复了那几位前同事，又给纱织发送一句【Merry Christmas，最近还好吗？】。

她没有读信息。

窗帘外的光影已经十分耀眼，可我一点也不想起床。

什么也不想做。

楼下隐隐有圣诞歌的声音，或者铃声，叮叮当当。

从床上坐起来，我靠在墙壁上，隔壁的房间很安静，没有一点声响。

矢野君，也许是去学校了，但母校在我们那一届，圣诞节会在中午就放假，而现在，大概已经十二点多了。

所以，他去赴约了。

谁约了他呢？他又答应了谁？

从咖啡馆那天起，好像彻底被矢野君讨厌了，再也没有任何联系。

虽然line好友还在。

我没有尝试给他发送信息，因为这难道不会显得我太死皮赖脸？

还是想留下成年人最后的颜面，我自己都觉得自己很难搞。

矢野空说得对。

事到如今，我也没有理由再去找他，毕竟曾经说过最厌恶什么，现在却想要去虚以委蛇，被讨厌，不是理所当然吗？

纱织知道了的话，也许会骂我是笨蛋吧。

嘛，现在都无所谓了。

......

刚暗下去的天空，又被数不清的霓虹色灯光点亮了啊。

就好像夜晚被赶走了一样。

姑且还是在接近晚饭的时间点出了门。

冬天的夜晚要比其他季节来得更早，刚刚到七点而已。

鞋子踩在冰冷的水泥地面上，发出硬硬的声响。

人来人往的斑马线上，情侣们手牵着手，肩并肩，满眼都是爱意与幸福。

这是我眼中所见。

不知道为什么，心里居然会有些羡慕。

什么啊，我只不过是......受不了独自一人罢了。

说不定这就叫寂寞？

到处都是圣诞节才会挂上的流光灯彩，我终于感受到正在走进一个巨大的童话里。

耶稣降生之日带来幸福。

而我走在一条陌生的商业街上。

或许是因为平时上班的点很少碰上高峰时期，我对大阪的人数并不是很了解，直到今天见到整条机动车道都被行人堵得水泄不通，连自行车也很难通过。

能感受到不少落在自己脸上的视线。

以前，或许我会觉得有一种被认可的优越感，但现在，我却没办法开心起来。

原因，我很清楚。

铃声一样的圣诞歌在透过耶稣的橱窗此起彼伏。

我，漂亮吗？

站在橱窗面前，展示柜里红色的圣诞老人服装耀眼又好看。

光线暗淡的玻璃之后，映照着我的脸，还有身体。

出门前要化妆，这是身为女性的习惯，但此刻，我化妆，是为了谁？

取悦什么人吗？

呵。

我用力呼一口气，玻璃上弥漫了白色的雾，遮住了精致，却挤不出笑容的脸。

这时候，突然有小女孩甜甜的声音从旁边传来。

“漂亮的大姐姐，要不要买一对好看的鹿角呀？”

低头看，是戴着圣诞小红帽的可爱小女孩，天真的面容上，帽尖上的白色绒球在动来动去。

她手里的篮子里，放着一些亮着灯的小玩具。

小女孩用戴着手套的小手从里面拿出一对闪着白色光芒的小鹿角玩具，期待地看着我。

这是......头饰？

“只要一千日元哦，大姐姐戴上一定很可爱！”

如果是平时，我大概会笑着买下来，但是今天。

我戴上的话，只会让自己显得更加像笨蛋。

路上的人来来往往，没有在他们的头上看到类似这样的小玩具。

没有选择和小伙伴一起玩耍，也没有在家里享受圣诞时光，也许这是她第一次尝试，与其他人搭话。

我勉强笑了一下，从她手里接过这对像雪一样洁白的小鹿角，然后拿出钱包，抽出一千日元，递给她。

“十分感谢！”

她认真地鞠了一躬，然后消失在人海中。

一千日元，其实很便宜。

我看着手里的玩具，却迟迟没有生出要把它戴在头上的打算。

不知什么时候，人流也把我卷了进去，我迷失在了这片光与人地的海洋中，脚步麻木地跟随着他们。

耳边逐渐有水流的声音，我回过神来时，发现什么时候已经在一个喷泉广场前停了下来。

广场中央放着一颗好大好大的圣诞树。

这是，槲寄生吧。

树顶上的五角星散发着温暖的黄色光亮，仔细看的时候，树上还挂着许多小巧的铃铛，红白相间的拐杖糖，红色的袜子里是不是塞着谁给谁的礼物或者信呢？

拿出手机，给这棵槲寄生拍了一张照，没有什么目的，只是想在手机里留下纪念圣诞节的痕迹。

发推特什么的，算了吧。

没过多久，我移开目光。

树下接吻的情侣，也许已经相爱很久，也许只是刚开始恋爱。

但我看不下去。

脑袋里会闪过某个想法：槲寄生属下接吻，会得到永恒的爱吗？

我是一名演员，思考的东西会比其他人要多。

偶尔也会有庸俗的时候。

手机上的时间从五十九重新归零，晚上七点离去后，约定的八点来临了。

还有半小时的时间。

Line上有信息弹出，是经纪人发来的信息，没有点开。

在这一刻，脑袋里不知为什么，却浮现出矢野空那张冷艳的面容。

他的声音，他的眼睛，他的嘴唇。

是的，我无法否认，自己对矢野君有很深的执念，到现在，已经没办法再弄清楚，到底是在挂念什么。

今天，一切都会结束了。

可是，在离开这里之前，我把刚才的照片发给了他，又发送了这个广场的定位。

我想我真的是没救了。

想用这样的行为表达什么？

不知道。

果然，信息并没有变成既读。

不再犹豫，往之前约定好的地点走去。

一步一秒变成两步一秒，时间会多一倍吗？

不知道走了多久，终究有停下脚步的时候。

在这样的节日里，能约到这种高档餐厅，对方的身份无需质疑。

我站在这栋和食馆门外，复古的建筑和窗户，看不清里面的人与物。

身后的人依旧在度过自己的人生。

我站在命运的十字交叉口。

前方或是天堂，或是地狱。

大概地狱才是真实模样，天堂也只是堕落的天国。

平复好心情，我准备往门口边上的接待员走去。

我会对自己负责的，而不是乞求谁的原谅。

“等一下！”

手腕忽然被谁用力握住，背后传来一股推力。

这个声音......

我惊讶地回过头去，身后人群组成的河流全都消失了，只能看见眼前穿着灰色大衣，黑色发丝似乎在冒烟的人停了下来。

他低着头，发出急促的喘息声。

为什么会有人喘息声也这样动听？

啊，不是指欲望上的，单纯声音好听。

“矢，矢野君？”

他抬起头，那张漂亮但带着疲惫的脸在记忆深处重合。

“你怎么在这？”

怜香惜玉这个词，本是用于对女性，但没想到现在看着还在平复呼吸的矢野君，脑袋中会蹦出这个词汇。

他手心里的汗在我手腕上微微发凉。

“有件事，跟我来。”

矢野君看了一眼这家餐馆之后，往其他地方走去。

手腕还被握着的我理所当然地被拉着离开了这里。

手腕感受到的力度，明显不想让我挣开。

他好像有点生气。

明明刚刚还在喘粗气，现在又要跑？

为什么我的心里，会如此雀跃。

没有见面招呼，也没有任何解释，就这样被拉走，在人群中穿梭。

拐角之后，那个餐厅，从眼中消失。

人影憧憧中，看不见矢野空的背影，他在前面的身体已经被挤不见了，只有右手手腕上的那只手，还牢牢抓着我。

“抱歉，请让一下。”

大约还能听见他的声音，叫人让开。

我......

右手张开，反握住他的手腕，这样就不会在人群中分开了。

去干什么？hotel？还是私奔？

任他去吧。

无论做什么。

我本来就准备好了，不是吗？

来这里之前，结果就已经注定了。

工作什么的，先......滚蛋吧~

唯有那对鹿角，还在我的怀中闪闪发光。

啊，还好有化妆。

......

在附近的电车站边，我们终于从人群中摆脱出来，现在仍然有很多人在刷卡出战。

都是为了那棵超大的槲寄生吗？

和矢野君一起，完全保持沉默状态，我们刷卡进站，坐上了某一辆电车。

到这一站下车的人很多，我们拉着手走进车厢时，还有几个座位。

并排坐一起，车门关闭时，喧嚣之声从耳边剥离。

电车在铁轨上奔跑，发出哐当哐当的声音，我看着矢野君肩头逐渐融化的雪，还有冻红的耳根。

刚才来电车站的时候，这里下起了雪，白色的雪从黑色的天空中飘下来，像鹅毛一样。

也许，比起圣诞老人，我更喜欢雪花，这样会更有恋爱电视剧的感觉不是吗？

如果我是女主角，男主角说不定是矢野君？

“矢野君，不是去那种地方吗？”

我俯身贴在他的耳边悄声问。

马上就感受到了身边漠然的目光。

“成年人的脑袋里都装着这些东西？”

泛红的，娇俏动人的脸，嘴里却说着毫不留情的话呢。

果然是矢野君。

那种仿佛直视人心的眼神，却让我产生了很奇怪的安心感。

我当然知道，他只是一名高中生，还做不到那种真正的玩弄人心的程度......吧。

也会有不明白的地方。

有很多疑问，但矢野君好像在发呆。

我不禁挪动身体，想靠在他肩膀上。

以此抚慰一下他，算是对矢野君的褒奖。

......有点受伤。

刚碰到肩膀，他就挪到了一边。

“呐，矢野君，你要带我去哪啊？”

“……。”

完全不说啊。

我注意到，矢野君现在的打扮十分普通，和其他人有很大的差别。

可那张脸却足以弥补一切。

“矢野君，圣诞节不去和别人一起度过，偏偏来找我，呐呐，你难道是对姐姐我，有那种意思吗？”

我现在很想说话，很想逗逗他。

他的内心到底是怎样的，他是怎样看待我的，他是怎么找到我的。

我统统都想知道。

可现在只能矜持，但说话还是不经大脑。

算了，我好像一直都是这样的人呐。

果然，他用一副‘你有病’的表情来面对我。

“那，换个问题，矢野君是怎么找到我的？”

我把白色的鹿角玩具挂在脖子上，用手戳了戳他的肩膀。

他还是一脸冷冰冰的表情，不过倒也没有不耐烦的样子。

“告诉我的话，我接下来就不说话了。”

几秒过后，矢野君终于开口。

“你手机发送的定位，以及拍照的方向。”

“这样啊......”

我躁动不安的心逐渐冷却下来。

老实说，我现在也不知道，自己的心情，到底是怎样的。

只是在经纪人打电话过来时，狠狠地挂断了电话，然后关掉手机。

......

没有想到，矢野君带我去的地方，只不过是从一个拥挤的区域，来到了另外一个更加拥挤的地方。

我们在下北泽下了车。

出站的时候看了一眼车站的电子屏幕，大概坐了半个多小时。

刚走出电车站就能见到更加汹涌的人潮。

我曾经来过这里，充斥着亚文化的地方，到处都是摇滚乐队的海报，还有酒吧，livehouse，嘛，不过是几年前的事，记不太清了。

这里的人和刚才一样，有着明显的目标，站在电车站外，全凭矢野君的带领咯。

从刚刚开始，就有特别大的音乐声音从人群流往的方向传来。

是有什么大型圣诞节表演吗？

矢野君刚伸手，我就拉住他，五指穿过他的指缝，在他惊愕的目光下，十指相扣。

“？”

他尝试挣脱，可我握得很紧。

“什么？”

“人太多，担心走丢，所以得牵着手啊~”

总觉得这样很开心，工作上的苦痛，失约的烦恼也能抛到脑后。

并不是我对未成年的矢野君有任何非分之想。

大概只是抱了捉弄他的想法。

平时的冰山美人因为不可抗力因素被知心大姐姐捉弄，难道不让人心情澎湃吗？

嘻嘻。

矢野君把我和他的手抬到彼此的视野中。

“这样？”

质问的语气。

“可是刚才那样抓手腕很疼欸。”

矢野君想继续说什么，我又堵住了他的嘴。

“反正都是女生，这样做有什么不好？”

他沉默了下去。

然后拉着我的手，往声音传来的方向走去。

虽然人多，但下北泽的路似乎要比刚才的地方宽阔，没到那种连矢野君人影都看不见的那种情况。

这里的某一处广场果然有圣诞特典。

搭着一个不小的舞台，目前在放过场音乐。

有架子鼓和话筒，大概是乐队演出。

这里的人......很多，乌泱泱的人群，或带着应援灯，或者举着一些粉丝牌。

哇，和当初在母校演讲的时候很相似。

我们现在在这里最边缘的地区，再想靠近点，也许得挤过去。

是想和我一起看表演吗？有他喜欢的乐队？

矢野君没有松开手，似乎还要往里走。

“等一下~”

我在他耳边大声喊道。

“在这里看就可以啦。”

他没有管我的建议，拉着我继续往里面挤。

稍微有些郁闷啊。

不过靠近一些也许能看清楚台上人的脸。

如果是普通的现役JK，现在肯定会扭头离开这里然后和矢野君绝交吧。

我可是成年人，得要有博爱之心。

走到最内圈，在最靠近舞台的前面，原来还有三排座位。

还剩下边缘的一个座位。

“这里。”

他指了指那个座位。

“诶？”

他松开手，从羽绒服的口袋里拿出一张票，递给我。

“有人查票，就给他看。”

“我坐着......是要我抱你嘛，矢野君？”

还在说话的时候，他已经钻进了人群中，一点痕迹也找不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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