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胜塬和陇东其他地方相比,平原面积大,土地肥沃,是个盛产粮食的地方,因而地主较多,贫富悬殊较大。
郭家在早胜塬虽然算不上个大户人家,但因为出了个郭辉这么个团长,郭家的声望、人脉和家境就可想而知了。
说起郭家儿子郭辉,不妨提一提。
郭辉的爷爷曾在县城开了几间商铺,很有钱。他中学毕业后,开始时是跟着家里人做生意,在无形中结识了一些富商大户的后人。这些后人有的做生意,有的抽大烟,有的好赌。手头缺钱时,就向他高息借钱。郭辉从中尝到了甜头,索性专门给一些需要钱的人放起了高利贷。
他这人脑瓜灵光,只要看上谁家的房产,或者商铺,就变着法儿和人家套近乎。有时候设套圈让人家搞投资,吸大烟,当钱周转不过来时,他就主动提供。这样下来,他四处钻空子挣的钱,比他家的商铺挣得都多。
郭老爷子发现孙子组织能力强,喜欢与政界的人来往,怕在生意圈放贷下去,毁了他,就在他23岁那年,托关系送到保定军官学校读书,毕业后,郭辉开始在西安冯玉祥的部队当兵,后来回到宁县,当上了国民党宁县纠察队队长。也是从那时候起,他官运一路开挂,先后当过宁县保安大队队长、国民党连长,营长,现在是团长。
这年头,多数团长麾下的兵力只有一两千人,而郭辉由于家底厚,会脑袋灵活,会笼络人,现在连正规军和他自己收编的一些杂牌军下来,已经四千多人了,分了两个团,一个常规步兵团,一个加强团。他还计划在两三年之内,再组建一两个团,达到师级标准。因为在乱世的陇东,师长就是司令,司令就是师长。因为“司令”比“团长”叫起来好听,军衔更响,权利更大。
由于他发展势头好,且拥有县长的认命和军事调配等权利,一些阿谀奉承之徒习惯把他叫司令。但对郭辉来说,团长也好,司令也好,反正西峰、宁县和合水这个地盘上,只要他跺一跺脚,这三地都得颤三颤。
所以,郭团长郭司令的儿子过满月,前来捧场的人肯定很多。
解旺子一踏上通往郭家的村道上,就发现马车、驴车、骑的、走的人很多。靠近庄前一看,郭家是个四合院,黑红相间的大门楼,像个王者,威严的统管着后院的房屋。四合院周围,停了不少马车,光驴呀马呀的,栓了几溜儿。
解世泰赶着驴车来到了大门前的场院里,见大门口附近,除了“站礼”的人,还有穿制服的军人,给人感觉像三步一岗五步一哨地维护着庄前庄后的秩序。
解旺子见到军人,有点好奇,拽了一下解世泰的衣襟,意思还有当兵的。爷爷推开解旺子的手,走到“站礼”人跟前,报了来意,对方听是灯影班的,说你们等一下,我给主人通报一下。
不一会儿,总管出来了,让灯影班其他人住在隔壁人家,解大师跟他进去见主人。于是,灯影班其他人及驴车,被带到了隔壁院子,解世泰和孙子被带进了郭家院内。
院子人挺多,有摆礼台的,有烧水熬茶的,有聊天的,客人中,不时有穿军服的人来回走动。
解旺子跟着总管穿过院子,进了上房,但见郭老太太在太师椅子上坐着,穿着一身黑色印花绸缎衣服,头上的黑色抹额有绣花图案,还镶嵌一棵红宝石,笑眯眯的,看上去慈祥,富有。房里尽是些老婆老汉。见到解世泰,“哎哟”了一声,忙伸出手说道:“解大师来了,一路翻山越岭的,可折腾你了。”
解世泰上前抱拳说道:“人逢喜事精神爽,您得了孙子,我高兴都来不及呢,谈得上折腾,况且,山里人,是天生羊的骨头马的腿。恭喜你呀,老妹子,你终于盼到孙子了。”
郭老太太笑得两眼眯成了线:“是啊,三个孙女,眼睛都盼绿了,终于盼来了。这把年纪,若没个孙子,将来到了阴曹地府,阎王爷都不收我。”
解世泰说:“你满脸的福气,怎么会没有孙子呢?几年没见了,现在你有了孙子,我看你比以前更好看了。”
老太太嘿嘿一笑说:“这个年龄了,脸上绌的,要说好看,还不是我孙子带来的。”
解世泰说:“哟,你瞧瞧,爱孙子爱得没眉眼了,啥好事都往孙子身上蹭。”话音一落,惹得老太太等人哈哈大笑。
老太太忙请解世泰落坐,让管家给沏茶,说方圆几十里的戏班,她就爱看解大师的戏。为了请解大师,在孙子生下的第二天就与人家联系,知道解大师比较忙,还怕人家不来呢。说着,看见解旺子,眼睛一亮说道:“哎哟,贪说话哩,还没看见这个岁人,是你孙子吧?”
解旺子立即朝过老太太鞠躬说道:“郭奶奶好!我叫解旺子。”
郭老太太即两眼笑眯眯的看着解旺子说道:“旺子啊,那一年你跟你爷爷和盛演出时,还是个小娃娃,几年不见,像拔葱似的,长高了一头。真攒劲啊,长得跟齐头葫芦似的。你这几年,跟你爷爷学的咋样?”
解旺子说:“吹拉弹唱都会一点,但……但都不太精,不如我爷爷。”
郭老太太哈哈一笑说道:“你这个年龄,要是能达到你爷爷这个水平,那你爷爷这一茬人就没饭吃了。在咱们方圆几百里,像你爷爷这个水平的灯影人可是很少啊。不知这几年咋样,你爷爷年轻时,一开腔,山都打颤颤,一动手,魂儿都跟上翻。你年龄小,体会不到我们这个感觉。”
解世泰听老太太夸着自己,笑容满面地说道:“现在不行了,气不足了,手也笨,不如年轻时灵光了。幸亏我孙子还继承了我的手艺,不然,我上辈子留下的这个技艺,到我手里就断线了,旺子他爹一点不爱灯影,没沾过手。”
“只要有根,这个树杈不结果,那个树杈上多少能结个呀。这不,你娃干不了,你孙子却吹拉弹唱都占全了呀。今晚,你爷孙俩就好好给咱们唱,唱累了,我亲自给你烧黄酒喝。”
他们又说又笑,话题说到演出班子时,郭老太太突然提到了王胡胡,问他怎么没进来?
解世泰口气有点遗憾地说道:“前几年,他王叔婆娘病死了,留下了三个娃娃,大娃是个傻子,二娃那时候在读书,还有个小女子。他王叔拉扯三个娃娃,男一半女一半的,这些年被家里拖累,再没唱戏。我物色不到王胡胡这么个人才,只好赶鸭子上架,让孙子代替他。”
郭老太太一听,叹息一声说道:“唉,往往身怀绝技的人,命运总不周全。可惜他这个手艺了,二胡、板胡拉得那么好,我看你们这个灯影班子里,最耍人的就是你和王大师。以后若见了他,给我带个话,就说我问候他呢。”
和解世泰聊了会儿,老太太让总管去把儿子叫来,说来见一下解大师。总管准备离开时,却又犹豫了一下说道:“郭团长房间有贵客。”
郭老太太即说道:“那赶紧带去喝汤,他们从老北山一路走来,远天远地的,估计饿得很了。吃了,你把孙子带过来,让我娃认识一下你们。”
“喝汤”就是吃面。陇东人在红白喜事上,通常都是两顿饭,一顿饸络面,一顿酒席。把吃面叫喝汤,把酒席叫吃席。
一会说起喝汤,解旺子顿时感到饥肠咕噜,在跟着管家走往汤房的途中,轻声对解世泰说道:“爷爷,我闻到了,那汤的味道真香。”
解世泰怕人听见,笑话,按了下孙子的肩膀,低声说道:“去了慢慢吃,吃了面,还有席呢,席上有肉。”
解旺子低声道:“爷,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