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蛇蝎美人小三婶

兽医铺子开张时,张作霖年仅十八,面皮白净,五官俊美,为人勤快,嘴又甜,再加上一手好医术,颇受高坎镇上姑娘们的青睐,所以每天来往的客人络绎不绝,其中来得最勤的是禹嗣恩的小老婆,闲来无事总爱往这里跑,一双美目含嗔带媚,总是飘啊飘就落到张作霖的身上。

年轻的张作霖此时并不解风情,何况按照辈分,他管禹嗣恩得叫一声叔,管禹嗣恩的小老婆就得叫一声婶子,所以这般殷勤,张作霖只当这是对晚辈的关心,可没想到这关心却变了味儿。

这天天已经黑透了,张作霖医治好隔壁老太太家一只快死的瘟病鸡后,刚刚回到屋里,脱了衣服上炕,脚往被窝里一伸,就蹬到一团软绵绵滑嫩嫩的东西。

张作霖惊叫出声。忙点起油灯,就见禹嗣恩的小老婆披散着头发,眉目含春地看着自己,嘴角还带着挑逗的微笑。

张作霖惊骇之下,赤脚向后跳出,一屁股撞在门框上,撞得整幢屋子哗啦啦作响:“三……三婶儿,你……你……你怎么在我屋里!”

没人知道禹嗣恩的小老婆叫什么,所以都跟着禹嗣恩叫她老三。此时听到张作霖的话,老三问道:“看把你吓得,我又不是不要妖精。老疙瘩,站那多冷啊,快上炕,俺给你暖和暖和。”

眼下这种情形,张作霖虽是生平头一次遇到,缺乏经验。但他知道正确的做法是什么。他一言不发,火速穿好衣服,连夜离开了兽医铺子。只要他不睡在兽医铺子里,就不会有事情发生。

张作霖在外面躲了两天,第三天才回到家,可刚进院就怔住,因为此时老三正站在自家院中的老榆树下。她脸色惨白,身体僵硬如木桩,两只眼睛瞪得怕人,苍白的嘴唇翕动着,却无法发出声音。而几只小蜜蜂,正欢快地绕着她的头发盘旋着。

张作霖心中一紧,他想起老三曾向自己提过,因为她小时候被蜜蜂蛰过,所以留下了心理阴影,见到蜜蜂动都不敢动。

张作霖大骇之下,想也未想,一个箭步冲过去,一只手将老三的头部护在胸前,另一只手挥舞着,驱赶蜜蜂。但他的手只挥动了一下,突然之间就被人抓住了。随后,他的头部被强行压下,四五个魁梧的大汉,簇拥着禹嗣恩从自家的门里走了出来。

禹嗣恩面无表情地问:“张作霖,你在做什么?”

张作霖被人扯着头发,却没忘老三还处在危险中,于是艰难地开口道:“禹大哥,你让他们松开我,三夫人害怕蜜蜂,快点把蜜蜂赶走。要不三夫人会心脏麻痹,说不定会死的。”

可话音刚落,刚才还面如死灰的老三,此时却款款走来,嗤笑道:“胡说八道,我父母就是养蜂人,而我更是高坎镇有名的蜜夫人,屋子里飞来飞去的,全都是蜜蜂。老爷,我早就告诉你张作霖是个禽兽,对我动手动脚不止一次两次的了,这下你总信了吧。”

细想一下,张作霖心如死灰。老三明明害怕蜜蜂的,怎么突然之间,这一切都不是那么回事?张作霖弄不明白,更遑论向禹嗣恩解释了,他只能哭着喊冤。但这时候,哭是不解决问题的,何况老三哭得比他声音还大,表情比他还悲伤,活像受了什么天大的委屈。这么一对比,反倒显得张作霖哭得不够真诚,不够投入了。

禹嗣恩看了看自己梨花带雨的小老婆,又看了看一把鼻涕一把泪的张作霖,最后蹲下来,沉声道:“作霖,就算是三夫人害怕蜜蜂,也轮不到你在大庭广众之下,对她动手动脚,搂搂抱抱的,你说这事,咱们该咋办啊?”

听到这句话,张作霖就像被一盆冷水从头淋到脚,由内到外,凉到心底,因为禹嗣恩这是认定了自己对他的三夫人图谋不轨。众目睽睽,纵他此时不承认,也是枉然。

他脑子里嗡嗡作响,他想反抗,想挣扎,但是双拳难敌四手,很快就被绑得结结实实。

禹嗣恩咬牙切齿道:“都说咱们辽西是出胡子的地方,但是,哪怕咱辽西名声最坏的胡子,他可能杀人,他可能放火,他甚至可能出卖朋友,但有一桩事他绝不会干:那就是觊觎朋友的妻子。如今这种腌臜事,你都有胆做,就别怪我替你爹清理门户!”

禹嗣恩显然气到极点,他命家丁用细嫩的柳条,把张作霖全身抽遍,然后剥光衣服,拖出高坎镇,在一片林子里找了棵大树,把他赤条条地捆在树上。

这是辽西最狠辣的惩罚,专门用来对付那些心术邪恶之徒。人被绑在这里,瞎蠓小咬就会如乌云般袭来,等到天明,整个人的血液就会被生生吸干,变得一种皮肉俱存的恐怖存在。

看着众人离开,张作霖发出了绝望的悲鸣,但是人走光了,只有他一个人,在黝暗的密林中啜泣。

片刻后,瞎蠓小咬,发出巨大的轰鸣,聚拢而来。那种痛,那种痒,是一种超越了人体承受极限的折磨,张作霖忍不住,发出了痛不可忍的惨嗥声。

忽然眼前出现一团光亮,老三举着火把来到他的面前。

张作霖忍不住嘶喊起来:“三夫人,我没有得罪你,你为什么害我?”

老三用指尖划过张作霖皮开肉绽的伤口,痛得他又是一阵呻吟。老三却自顾自笑得开心,她说:“你要乖乖听我的,就不会吃这种苦头了。现在我来问你,你可愿意跟我双栖双飞,离开辽西去天津,做一对同命鸳鸯。”

张作霖终于明白了,这分明是老三给他设下的毒计,目的就是要断他的后路,迫使自己与她双双逃亡。虽然明知道这可能是自己唯一活下去的机会,但是,老三的要求,张作霖是无论如何不能答应的。正如禹嗣恩所言,在辽西,杀人放火都不算事,唯独容不得一桩恶,那就是拐人之妻。如果他答应了老三,纵然活着,也没什么意义了。当下他咬紧牙关,一言不发。

老三等了很久,也没有等到自己想要的答案,最后只能挥袖而去。

唯一能救自己的人,已经走了。此时,天色已经暗了下来,张作霖被瞎蠓小咬不停的吸血,再加上饥饿交加,已经意识不清了。就在这时,却听到一个声音:“哎呀我那个娘亲,可累死老子了。”

张作霖勉强睁开肿胀的眼睛,看到一个男人正哼哧哼哧地走过来,于是下意识发出微弱的求救声:“救……我!”

那人吓得后退两步,随后取出手电筒照射到张作霖的脸上。在看清张作霖的情形之后,却一脸厌恶地说:“我当是什么东西,原来是个偷人家老婆的。你说我咋这么倒霉,这么大的树林子,偏偏就让我碰到你!”

“我是被人陷害的!”张作霖强挺着,断断续续地把事情经过简述了一遍,这位男子这才上前替他松了绑,并告诉张作霖自己叫马龙潭。

“马大哥,救命之恩,此生必有所报。”死里逃生,张作霖松了一口气,他流着眼泪说完这句话后,便一头栽倒昏死过去。

等张作霖再次醒来,他发现自己睡在高坎的一家豆腐坊里,豆腐坊的老板叫钟三。他告诉张作霖,在他昏迷之际,马龙潭就走了,听说有几百个从山东胶州那边追来的汉子,非要取他性命。

张作霖大吃一惊:“马大哥究竟做了何事,竟招惹来这么多仇家?”钟三道:“我听他说自己是河北庆云人氏,世代都是习武出身。四十岁出外谋生,沦落到在私塾教书,因为管教熊孩子,与东家大打一架,一文钱也没赚到。落难之际,有位朋友带他在胶州承包了一段铁路,许诺给他一大笔钱,但等朝廷资金到账后,那位朋友却卷了所有银子跑了,逃走前还留下句话,说所有的钱都在他那里,让大家找他要钱。他临走前拜托我照顾你,还给你留了几吊钱。”

张作霖听后,无限唏嘘,马龙潭这么好的人,竟然也让人坑了。望着他留下的铜板,张作霖发誓有机会一定要好好报答这位救命恩人。

张作霖安心地在豆腐坊养伤,但很快一个不好的消息传入耳中——禹嗣恩家的老三失踪了,镇上人传是张作霖拐走了老三,还在禹府饭菜水缸里下了药,从禹嗣恩到家丁全都上吐下泄,对张作霖恨之入骨。

张作霖听到这个消息,真是哑巴吃黄连有苦难言,他有心解释,但是众口铄金,谁肯听?谁又肯信呢?何况老三又不知所踪,万一诬陷他图财害命,事情只会变得更糟。

张作霖不知所措,对未来只有茫然。没想到又过了十余日,有一伙客商从关内来。据他们说在途中的客栈,遇到了禹嗣恩家的老三。彼时,这个娘们花枝招展,身边还带着一个年轻的家丁。这时候大家才醒过神来,原来与老三私奔的不是张作霖,而是禹嗣恩府中的家丁。

张作霖毕竟年轻,身体原本就恢复得比常人快,再听到这个喜讯,高兴之余身体更是好了大半。可这时候,他躲藏在豆腐坊的消息,却不胫而走传入了禹府。

禹府的家丁们听到这个消息,高兴得和过年一样,之前他们喝了被老三下药的水,拉稀跑肚十几天,个个都没了人形。而老三下的药,就是从张作霖的兽医铺子里,给牲口通便的粗药。所以这笔账,还是要算在张作霖身上。

禹府家丁轰啦啦的出了门,浩浩荡荡的取路豆腐坊。沿途不时有好事者加入进来,当然也有好心的人,飞跑到豆腐坊报信。

张作霖一听就急了:他们喝了老三下药的水,怎么赖到自己头上来了?那喂牲口的药多粗,味道多重,这些人怎么就闻不出来呢!

可这节骨眼上,说什么都没用了,钟三当机立断带张作霖来到牲口棚,让他骑上驴快跑,那时候,一头驴是笔很大的财产。一户人家有头驴,生活就算是小康了。

面对这么大一笔财富,张作霖有心拒绝,可远处已经传来嘈杂的脚步声。

“啥也别说了,逃命要紧,有了脚力,他们哪怕人多,也追不上你。”钟三说完,一巴掌拍在驴屁股上,只见毛驴跑得飞快,驮着张作霖向着镇外奔去。

张作霖眼含热泪,将这份恩情深深记在心中。多年后,当张作霖成了“东北王”,千辛万苦地找来钟三,把他像菩萨一样供了起来。但此刻,张作霖还只是一个落魄的青年。

高坎镇,是呆不下去了。张作霖无路可走,只能黯然回到了赵家沟。虽说一文钱也没赚到,但他所见历的世事,比平常人一辈子见到的还多。见识与阅历,让他变得异常沉静成熟。

兽医铺子关了,张传万替张作霖辛苦谋出的局面,说没就没了,面对母亲王氏眼泪,张作霖心中异常烦躁,整日只能在村子里漫无目的游荡。

这一日,他走过村子的打谷场,来到村边一片稀疏小树林,远远的就看见一个男子,踩在两块摞起的石头上,正解下裤腰带,甩到树上,系成个绳圈。然后把脑袋伸进绳圈里,脚下一蹬石头,滴溜溜,那个男人就悬挂在树枝上了。

张作霖吓了一跳,疾奔过去,拦腰抱住那男人,用力把他从绳圈里解脱出来。

这个上吊的男人,并非赵家沟村民,而是二道沟子的李天垣。他因为家贫,光棍打了几十年,最大的愿望是说上个媳妇。为此他不惜豁出性命,跟了一伙亡命徒去淘金,九死一生后才挣到一点钱。

钱虽然不多,但二道沟子不是一般的穷。李天垣手里的几吊钱,在二道沟子堪称富户了。所以他人还没到家,途中就遇到说亲的,要把同村的一个斜眼妹嫁给他,聘礼只有两吊钱。

李天垣喜不自胜,就回去拿行囊取钱。取钱出来时,忽见路边有几个赌徒,正在喝五吆六,赌得欢势。李天垣鬼迷心窍地踅到了赌摊前,先是看,后来就下了个小注,然后就嬴了。然后他加大赌注,赌到最后,那几吊钱全输光了。

生死场上走一遭,才得到这几吊钱。如今却输个精光,李天垣的心里万难接受。所以他就在路边找了个空地,打算吊死自己,从此告别这苦难人世。

听完李天垣的讲述,张作霖哈哈大笑起来:“我道多大点事啊,不就是钱吗。我这有几吊钱,你且拿着先把媳妇娶回家,生个大胖小子,别忘了请我喝喜酒。”

此时的张作霖只当自己日行一善,却不知道这个善举会将自己陷入万劫不复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