堂堂一个七尺大汉,却像个孩子一样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这原本应该是个极具喜感的画面,然而陆十二不仅没有感到好笑,反而想跟着一起哭。
尤其是跟着陆四十九一起来到村子南边,亲眼见识到四处乱蹦乱啃的蝗虫之后,陆十二更是想用手指着沾着血,在所有能写字的地方都写上一个大大的惨字。
出现在陆十二眼前的是飞蝗,就是曾经被李二生吃活吞的飞蝗,那种额生三眼、前翅革质,看上去不像什么好玩意儿,实际上也根本不是什么好玩意儿,一旦成群就会形成蝗灾的飞蝗。
从它们孵化出现的那一天起,就会不断的啃食所有能啃食的植物,当孵化地附近的植物被啃光之后,它们就会蹦跶到其他地方继续啃食,直到历经五次蜕皮成长为成虫,它们就拥有了能够飞翔的翅膀,可以用飞的方式进行迁徙,继续啃食其他地方的植物。
陆家庄村子南边的高粱地和谷子地里已经遍地都是蝗虫,在一阵阵犹如风穿松林的沙沙声中,很多高粱都被啃光了叶子,只剩下光秃秃的高粱杆,谷子地里的情况也差不多,还没长多高的谷子苗被啃得七零八落。
陆十二脸色阴沉的盯着地里来回蹦达的蝗虫,心里就像是被人强行喂了三斤翔一样恶心——特么借壳上市的事儿还没想明白呢,蝗虫老爷就先来添堵?这是何等的彼其娘之!
陆十二觉得这就是一场噩梦,一场怎么尿都尿不醒,怎么逃都逃不掉的噩梦。
明初不是21世纪,这时候没有大规模杀灭蝗虫的手段,蝗虫也不是需要人工养殖的食材,这玩意一旦出现就意味着蝗灾,意味着整个陆家庄子二三十户人家都要面临颗粒无收的绝境。
而且蝗虫这玩意儿通常都是伴随着干旱出现,就像徐光启在《农政全书》中所说:“凶饥之因有三:曰水、曰旱、曰蝗。地有高低,雨泽有偏被;水旱为灾,尚多幸免之处,惟旱极而蝗,数千里间草木皆尽,或牛马毛幡帜皆尽,其害尤惨过于水旱也。”
闻讯赶来的陆家庄村民不知道徐光启和《农政全书》,但是他们知道这些四处乱蹦的蝗虫会带来多大的灾难,有些靠后的妇人已经开始揽住孩子低声啜泣,就连那些靠近地头的汉子也是满脸的绝望。
扭头看了看那些满脸绝望的村民,陆十二的脑子里却忽然响起了一首歌:“是什么祸害庄稼呀,蚂蚱!为什么不抓住它呀,蹦达!因为它呀长了四条腿呀,一抓一蹦达呀。”
正当陆十二胡乱琢磨时,陆四十九却凑到陆十二身边,低声说道:“十二叔,听人说益都那边也出过蝗虫,但是他们那里请了高人作法祭祀蝗神,蝗虫已经不成气候,您说咱陆家庄是不是也该请人来作场法事?”
陆十二微微一愣,反问道:“什么玩意?祭祀蝗神?”
在对蝗虫认知不足的古代,蝗虫成灾曾被当成是神仙降下的惩罚,认为只有祭祀才能平息蝗神的怒火,知名皇帝李二也曾在贞观二年举行法事“禳蝗”,向上天祈祷:“人以谷为命,百姓有过,在予一人。但当食我,无害百姓。”
但是蝗虫用它们的实际行动证明了,祭祀蝗神并没有什么鸟用,反而会让蝗群越来越大,带来的危害也会越来越重。
其后唐、宋更迭,对于蝗虫的认知倒是足了些,除了唐僖宗和宋真宗这两个沙雕会相信蝗虫羞愧自杀的屁话,但凡是个正常的皇帝都会大力推行灭蝗。
等到了元朝时期,信仰“天命主义”的元朝统治阶层却又开起了倒车,认为蝗灾是上天对逆民的惩罚,不仅不想办法除蝗灭蝗,反而大力宣扬“天命主义”和“天谴论”。
陆十二当然知道所谓的天命主义和天谴论是扯蛋,所谓的蝗神降罪更是扯蛋中的扯蛋,但是山东百姓却愿意相信这一套——吐蕃占据河湟三十余年,就已经出现了“汉儿尽作胡儿语,却向城头骂汉人”,而从1127年靖康之耻再到1368年徐达北伐,山东先后沦陷于金、元之手已经两百四十多年,两百多年的时间,山东百姓早就已经忘了唐、宋时期的除蝗灭蝗,反而愿意相信蝗灾是蝗神降罪。
要是在大元朝,祭祀蝗神也算得上是一种正确,问题是现在的皇帝已经不再是元朝那些信仰天命论的蒙古皇帝,而是当过和尚要过饭的朱重八,宁阳县的官老爷们也早就三令五申,要求做好除蝗、灭蝗的工作,要求天下百姓都紧紧团结在朱重八朱皇帝的周围,为建设富有大明特色的新帝国而努力奋斗,你陆四十九居然敢祭祀蝗神?
这纯粹是不拿和尚当皇帝,嫌弃自个儿家的户籍册子太厚!
眼看着陆十二的脸色越来越黑,陆四十九话说的声音也越来越小:“要不然就按官府说的,想办法除蝗灭蝗也行。”
只是说着说着,陆四十九却话锋一转,变得理直气壮起来:“十二叔,咱们庄子上就你读过两年书,剩下的尽是没读过书的睁眼瞎,现在到了生死关头,咱们陆家庄两百多口子人可全指望你拿个主意,到底是祭蝗神还是除蝗灭蝗,总该有个说法才是。”
陆十二差点儿就被气笑了。
什么叫全指望自己拿个主意?什么叫总该有个说法才是?
合着麻烦都摊到我陆十二的身上,你这个陆家庄的社长却要装死摆烂?
只是蝗虫当前,陆十二却也顾不得跟陆四十九计较,只是恨恨的瞪了陆四十九一眼:“咱们陆家庄有了蝗虫,附近几个庄子多半也有,眼下当务之急是赶紧安排一个能说会道的去县里,把蝗虫的事儿报与知县老爷,看官老爷们怎么说。”
“再一个就是先安排几个青壮,带着咱们庄子上的半大孩子们捕捉蝗虫,能捕多少算多少,捕到的蝗虫回去煮死了晒干;剩下的那些青壮在地头挖坑,坑不用很大但是得多,隔上几垄挖一个,两尺见方,尺许深就行。”
“还有家里有鸡鸭的妇人也别闲着,赶快回家把鸡鸭都赶到地里来吃蝗虫,能吃多少算多少;家里没有鸡鸭的妇人去捡柴火,越多越好,等到了晚上,在地头挖好的坑里点起火来,那些蝗虫就会扑到火里,到时候也能烧死一部分蝗虫。”
陆四十九微微一愣,问道:“这就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