院长很憋屈地死了。
知晓血族弱点的奥比恩不仅在先前的碰撞里抽干了院长体内的鲜血,还在之后干净利落地踩爆心脏,斩下头颅。
目睹了这一切的王前眼角抽搐。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这两个看起来跟黄种人完全不沾边的怪物自从进了密室之后,全程都是用的“大夏话”来交流的,但是这只言片语隐藏的信息量都够组一剧本杀了。
“我要是吐槽星人就好了,现在来一句为什么全宇宙都在说普通话,这个世界说不定就碎了。”王前心思飘忽不定,尽力让自己不去关注四肢的疼痛。
“你好像一点都不害怕?”奥比恩颇为寻味地对着王前说道。
“根据我对人类的长久观察和解剖,除非是天生的变态杀人魔,每一个目睹同类被虐杀的人应该都不会像你现在这么平静才对。”
“肾上腺素还没有消退吗?这也不对……”奥比恩随意地抬起沾满了“院长”的靴子,来回踢了踢王前的胳膊,满意地看着王前闷哼出声。
“所以你其实是个天生的刽子手来着?”
“可是这样的人应该不会入了天工院神匠的法眼才对。”奥比恩拉长了腔调对着着燕老说道,“还是说我们的绣衣大人并不知道这个祭坛有八成的人都是他杀掉的?”
“老夫知道。”燕老看着趴在那里一动不动的年轻人,神色平静。
动用了【换名】术式的他并不担心王前现在的身体状态,只是有些唏嘘。
“一个年轻人,什么都不懂的情况下被卷进你们这些疯子的屠宰场。眼睁睁的看着身边的同伴撕开外皮变成狼人,又眼睁睁地看着不知道从哪里爬出的虫子把他活活吸成了干尸。”
“怎么会不怕呢?”
“只是他和你不同。”
“哦?”
燕老没有理会奥比恩饶有兴致的眼神,只是平静地望着不远处那个仿佛什么也听不到的年轻人,想起了他之前站在自己面前时的场景——
那时的王前一脸阴暗气质地站在他眼前,手拿短匕,大放厥词,一点掩饰都没有,直言人是自己杀掉的。
燕老都被快气笑了,正准备先幕后主使一步送王前去见先帝的时候,王前就像癞皮狗一样塌掉了身上的凌厉:
“受人之托,老先生,赖不掉的。”
嗯?
燕老灵觉跳动,这小子,居然没撒谎?
蓄势待发的术式重新变成灵性,消散在空气中。
王前用手里的短匕割断燕老身上的绳子后,像抓蛇一样,把那些扭动着要重新缠住燕老的绳索抛到一边。
他把老人抱起来,放在一块相对干燥的地砖上,有些絮叨,又有些抱怨:
“本来我看这绳子跟头发丝一样,就准备慢慢抠断那些绳子的。当时心里还想这些傻子居然还给我留条左胳膊自由活动,结果您也看见了,这绳子是真邪性,断了还能自己再长出来。抠的速度愣是赶不上它长的速度。”
“无奈之下,我只好冒着被发现的风险去找身边的人一起合作试试。”
说到这里,王前抬手指了指不远处那头狼人:
“当时想着,虽然语言不同,但是都是被抓过来的同伴,比划比划总归能互相理解的。”
“结果,”王前显得有些哭笑不得,“那哥们儿就看了我一眼,摇了摇头就变身了。”
“变身了您敢信?!”
燕老顺着王前指着的方向看了看:“可以理解,【白疤】级别的狼人已经叫出【真名】了,要不是这头狼人跟我一样掉了境界,他一个人就能杀出去。”
王前愣住了,这才反应过来,眼前这老爷子同样也是混超凡界的,这点变故对他来说可能真不算什么值得震惊的事情。
无奈地叹了口气,接着说道:“但是我当时害怕啊,这辈子二十多年真没见过这种场面,吓得我*都快缩起来了。”
“可是这家伙并没有对我怎么样,只是奋力挣脱了一部分绑在他身上的绳索,然后几口把身边的人全咬掉了脑袋”
“唯独放过了我,”王前挠了挠脑袋,“现在想想,这家伙,应该是抱着善意的?”
“哦?”燕老饶有兴致地问道:“就因为他放过了你,就觉得他是好人了?”
他嗤笑一声“你怎么知道不是他已经吃饱了?”
“因为我干掉了他。”王前脸色复杂,“准确的说,当时吓蒙了的我看他像是吃饱了,在休息的样子。于是下意识就趁他不注意扯住了他的喉咙,把他活活掐死了。”
“你?”老人摇摇头,“狼人的皮毛是鞣制皮甲的上好材料,【白疤】级别的狼人更是能把汽车当玩具一样拆着玩,你一个凡人能杀了他?”
“对啊,后来我才反应过来,与其说是我干掉了他不如说他已经快要死了,最后借我的手解脱罢了。”
“真正被放过的其实是我。”王前有些唏嘘。
他找了个台阶,挪开匍匐在上面的尸体,对着躺着的老人说道:“之后的事情说起来就麻烦了,要不咱们先商量商量怎么逃出去?”
“先说!”老人斩钉截铁道,“你一没有【真气】傍身,二没有老夫这种操纵灵性的手法,拿什么逃?”
“先跟老夫说说这些人是怎么死的,老夫再考虑考虑要不要帮你。”
“别说谎,老夫有的是手段知道你说的是不是真话。”
王前摊了摊手:“他们怎么死的对您很重要吗?有性命重要吗?”
“有!”老人毫不迟疑,“他们为什么死的,怎么死的,对老夫很重要!”
因为这里布置的,同样是取灵阵法啊……老人在心底叹了口气,他望着眼前的年轻人,不知道是在期待还是在抗拒。
是期待他跟自己作出一样的决定以牺牲这些人来达成目的,还是抗拒那个背弃了誓言靠牺牲他人的生命苟活下去的自己?
老人自己也说不清了,他现在只是在渴望一个答案。
只不过这个答案却不是老人所希望的任何一个。
“是他们求我杀的他们。”王前脸上晦暗一片,不见表情。
“所以我动手了。”
老人有些恍惚,他听见王前这么说道:“狼人大哥死了之后,一群不知道从哪里来的虫子从影子里钻了出来,一会儿功夫就把他吸成了干尸,之后就消失不见了。”
“这时,我才发现,除我之外的所有人都在尖叫。他们痛苦地在各自的位置上扭曲着,却被那些绳子锁在地上,然后接二连三的变成干尸。”
“我以为是那些虫子干的。”
“我害怕接下来被吸成干尸的会是我。”
“我……我还想救几个人下来,当时还有好多没有变成干尸。”
王前握紧了手里粗糙的匕首,看着断臂的老人说道:“但是我解不开身上的绳子。这时,我看见了狼人大哥嘴里那几颗锋利的獠牙。”
老人看向了他布满齿痕的左手,听见他说:“终于,我掰下来了一颗。挑断绳子之后,我冲向了那些人。”
“可惜……”王前无奈地笑了笑,“以前上课的时候实在没好好听讲,虽然知道他们说的是哪门外语,但是听不懂他们具体在说什么。”
“只能看着他们用能活动的那只左手在身上扣下来一块块的血肉,然后再变成干尸。”
“我翻遍了每一个角落,没有发现任何一只吸血的虫子。地上干干净净,那些人是自己死掉的。”
老人不知想起了什么,脑海里的景象随着王前的描述愈发的清晰起来。
“之后我尝试着用狼牙破开大门,但是除了能捅出一串串火星之外,门纹丝不动。我又尝试叫骂,哪怕之后挨一顿毒打,那些把我们绑过来的人说不定有救他们的办法,可是自始至终都没人回应。”
“之后我想办法解开了每个人身上的绳索,但是并没有什么效果……我只能勉强辨认出他们叫喊的一些单词是人名或者地名……”
“应该是他们的亲人或者其他很重要的东西。”
说到这里,王前沉默了很久,他想:
我从来没有像那一天一样,那么后悔自己没有真正的学会一门语言,连帮人记下遗言的能力都没有。
“他们或早或晚的崩溃,然后失去神志,最后在抽搐中变成一具干尸。我什么方法都试过了——心肺复苏、人工呼吸甚至是海姆立克催吐法……”
“没有用的,一点用都没有。”
“老人、孩子、男人、女人,都死了,就死在我面前。”
“无一幸免。”
平静的语气里藏着的是惊涛骇浪。
燕老的灵觉像是受到了针扎了一样,他有些惊疑不定,这种堪称爆裂的情感波动他只在战场上见过,今天一个年轻人身上却闪烁着近乎百战老兵一样的意志。
王前说:“但是在无数的哀嚎声中,我听懂了一句话。”
“有个人他说:”
“请杀了我。”
请杀了我,这句话像是打开了什么开关。王前回想着当时的情景,心脏像是被什么攥住了一样。
从一个人到两个人。
从两个人到一群人。
直到最后,所有人都在对着王前哀嚎道:
杀了我!
请杀了我们!
那不是邪术阵法的作用,也不是王前的幻觉,是人类面对极致的痛苦时,向同类做出的最后请求。
如果救不了我们,那就请杀了我们。
王前又从来没有那么一天那么痛恨自己是个半吊子,假如什么都听不懂,就能装作无事发生。
要是把那些痛苦的叫声当作超自然仪式的共鸣多好。
“老夫竟然从来不知道,取灵仪式对祭品带来的是如此巨大的痛苦。”老人闭上眼,叹了口气。
“但是取灵的过程对普通人而言是不可逆的,你做的对,如果是这种情况,老夫赞成你给他们一个痛快、”
“这样吗?”
王前有些失神,喃喃道:“这样啊……”
“可惜,不算太痛快。”年轻人的声音再一次顿住。
老人看着王前,默不作声。
许久之后,王前才哑着嗓子说道:
“最开始我还抱着说不定有人能熬过去的奢望,等着谁彻底崩溃了,快要转变成干尸时再动手。”
“可是当我把狼牙扎进第一个人的喉咙里时,我才知道,事情没有我想象的那么简单。”
“因为我没有想到,只是喉咙被扎穿人是不会立马死的……那个第一个被我选上的,是个中年男人,血呛进了喉管和肺里,他却露出了解脱的神色。”
“我……没能给他一个痛快。”
“事实上,我当时吐得胃都要翻出来了。杀人并不是我想象的那么简单的事情。”
“利器穿过皮肤,透过肌肉,在从骨骼之间刺出。我甚至能听到肌体撕裂的声音,那声音就像是在我自己的喉咙里发出来的一样。”
本该难以自已的王前此刻却平静的像个入定的老僧,他说:
“我不想继续了,但是那个中年男人对我说了一句,”
“谢谢。”
年轻人的手摩挲着骨白的狼牙短匕,像是要抹掉上面看不见的鲜血。
“178个,我亲手刺穿了178个人的太阳穴,干净利落,甚至比我在家里杀鱼时更加顺手。”
“这个回答,您满意了吗。”
排气扇间隙里穿过的灯光细碎,照得王前的脸一半露在光里,一半藏在黑暗里。
老人闭着眼,提出来最后一个问题:“所以你重新躺回祭坛,又不断地挑衅那个家伙是为了……”
“倒是个天生当绣衣卫的好苗子。”
沉默,长久的沉默。
“……小兄弟,你叫什么?”
“我叫王前,前进的前。”
“您呢老先生?”
“别您啊您的,老夫燕行岳,你要是愿意,叫老夫一句燕老就行。”
“听着小兄弟,你不是超凡者。恐怕对付不了那些个杂碎,老夫已经摸清了这里的布置,到时候把老夫的【真名】和你的灵魂交换一下,到时候你用老夫的身体拟态成你的样子,这样就既有了手脚,又能控制这里的游离灵性为你所用。”
“好。”
“小兄弟有没有兴趣拜个老师啊?”
“啊?”
“小兄弟你怕不怕……”
……
回忆戛然而止,燕老不免哑然失笑:“怎么会不怕呢?”
接着他转头望向奥比恩说道:“可这样一个人,比你可有种多了!”
“你放任他手染鲜血,无非是希望他吸纳更多的灵性,以至于本性蒙昧,真我丧失,好给你混乱的灵魂腾出位置,让你安全地化而为人。”
“你与那头吸血鬼的区别无非在于,他是由活人转变成的怪物。”
“而你,是试图变成活人的死人!”
“我说的对吗?”
“【弗兰肯斯坦】!”
奥比恩惊异地点了点头:
“不愧是服务绣衣卫的神匠,很少有人能【叫破】我的出身,更不用说在这么短的时间里就能看出我布置的仪式是为了什么。”
“不错,我确实是缝合而成的人造物,一幅真正的躯体,是我向上追求真理的唯一途径。”
“但是我要纠正你一点,我才不是死尸缝起来的活死人。我是由活着的同胞所组合的救世主!”
“请不要用弗兰肯斯坦那种名称来羞辱我,你应该叫我【普罗米修斯】。”
“弗兰肯斯坦也好,普罗米修斯也罢,不管你是个什么东西,今天都要变成死肉一滩。”
燕老眯了眯眼睛。
“哼哈哈哈哈哈哈哈”奥比恩忍不住嘲笑出声。
“神匠大人,且不说身上这十二根圣骸钉的滋味好不好受,光说你从【完人】掉境掉到了【蛰伏】,连【真名】都破碎了,您是准备用什么杀我啊?”
“用你这大言不惭的口气吗?”
“杀你,要用【燕行岳】。”
绣衣卫制造局副局长天工院授服神匠燕行岳本人如此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