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算命如看人生预告,

准和不准都让人紧张。

人到中年总要信些什么,比如命。

信命之后也就信算命了。必须强调,我是不怎么信的。

这天,我和好朋友雷悟是早上九点准时到的茶餐厅,跟前台负责接待的女孩结结巴巴说了自己的预约号,她立刻心领神会,扭身一摇一摇地带着我们进去。

领位小姐和餐厅都是中式风格。餐厅雕梁画栋,有年头了,显得旧。经过长廊时有股阴风,让我更想打退堂鼓。我说,要不我不进去了?主要我也没什么想问的。雷悟说,不问怎么知道呢?而且,钱都交了。

领位的女孩低声附和,就是,来都来了。我有种大概就是要坐过山车,但还没上车时的心情。

包厢在长廊尽头,门被半截红帘子盖着,欲语还羞。门口有两把椅子,是明清样式,骨架清丽,感觉很硬、很难坐。领位的小姐指了指门,转身走了。我俩在门口拉扯,都不想第一个进去。这时门内传出一声冷笑说,赶紧,谁都行。

雷悟是被我推进去的。我鼓励他说,你最好看。我了解他,听到这个,他什么事儿都做得出来。

我在外边等,椅子冰凉,果然和看起来一样难坐。我脊背僵硬,手无处可放,搭在双膝之上,姿势相当虔诚——与其说是坐着,不如说是半站着。

心情大概是坐上了过山车,此刻正向上攀,明知道即将经历什么,但不知道什么时候会经历。我心跳得突突的,大脑一片空白,想着自己一会儿要问什么,竟一概想不出。

算命如看人生预告,准和不准都让人紧张。我努力平复心情,在心里念叨:花钱算命,自己算是……甲方,这么想似乎不大对,那至少也算是消费者吧。

过了不久,雷悟出来了,眼泪汪汪。我说,怎么还戳到心事了?

他含混地说了句什么,千言万语化成一个颇为做作的转头拭泪,我还没来得及反应,就被他推了进去。

里边不算亮,一张圆桌,桌上有盘砂糖橘,干干巴巴,旁边有一个香插,檀香烧了一半。一个大烟灰缸,有股烧了什么的味道。透明壶里冒着热气,大顶白菊状如水母在水中旋转。对着我坐着一位……应该是女士吧,正低头给我倒茶,头发稀疏得很,可见头皮,呈粉红色。

我乖乖坐下,她把茶杯推过来,说,喝茶,吃橘子。

她脸冲向我,眼睛似睁非睁,冲我咧嘴一笑,见嘴不见牙。她问,你问什么?

我说,我……其实没什么可问的,我陪刚才那人来的。

她说,那人问题倒挺多,那你生辰八字告诉我。

我报了生日,说,我好像真没啥问题,要不你帮我算算。

她笑了,不如不笑。确定地说,你情感有问题。

我说,我都没啥情感,怎么还有问题了。

她说,是人都有情感。

我心头闪过一个人。

她说,对,就你刚才想的这个人。

啪嗒,是檀香掉落在香插里的声音,刚够让人心惊肉跳。

她沉吟了下,手指飞快地动了动,猛然抬头,看着我说,不过马上啊,你身边就要来个新的女孩。

多新?

非常新。

没太懂。

不用太懂,你俩彼此影响,互相改变。

我说,这么深入?

她说,老深入了。

我说,仙姑,你东北人啊。

她说,最近东北客户多。

她手指继续捻动,皱眉说,不过最近你小心点,有血光之灾,不算大,一点点。

我说,能化解吗?

她说,能。二百。

听到要钱我就踏实了,拿出钱包,看了看,说,可我就一百现金。

她说,行,那化解一半吧。

我说,行,能化一半是一半。

她把钱收了,拿出张符,当着我面烧了,扔在面前的大烟灰缸里。

这样的命,我也能算。我当然不敢当着她的面这么说,但心里是这样想的。

逃出来站在太阳底下,终于觉得不那么冷了。我问雷悟,你缓过来了没有?

雷悟说,太准了。

我说,怎么个准法?

她说我跟前任过不到头。

我也说过你俩过不到头啊。我不服气。

雷悟说,不一样,她说得细。

多细?

雷悟说,她说对方不爱我。

这么细啊。我眯着眼抽烟。

不过大师说了,也有好事儿,我马上就有戏了。雷悟说。

有什么戏?我问。

你说呢?我作为一个演员,当然是真戏。雷悟特别认真地回答。

我又忘了他是个演员了,真对不起他。

那我也应该问项目的。我说。

风吹过河岸,二环下的河水无精打采。我和雷悟站在岸边一棵大柳树旁,它还在沉睡,一个冬天了,看来还是不想早起。太阳今天有摸鱼之嫌,感受不到它的温度。这是北方的二月底,天空暧昧,没有颜色。

春节刚过,万物等着春风,还没等到,众生暂时茫然。

对了,刚才我心头闪过的那个人,名叫楚储。

但咱们先不说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