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奥野信太郎先生与酒（代序一）

白井浩司[1]

在汉文方面，我受教于奥野信太郎先生，已经是三十年前的事情了。那是我在庆应大学日吉校区读预科的时候。先生的课虽然经常休讲，但他讲课独具魅力，因而特别受欢迎，曾风靡一时。有时他在课堂上“清谈”，也能引来学生们的阵阵笑声。作为他的学生，我们都觉得他很可爱、很亲切。

战后，我也在庆应大学任教，与先生接触的机会多了，走得也越来越近了。当然，陪先生喝酒的机会也随之增多。当时，先生还兼任《三田文学》[2]的会长，平时需要商谈各种文学期刊方面的事情，哪能少了酒呢？后来，我在先生的研究室里也有了一间办公室，便亲眼见识到先生工作的忙碌。那时，学校每月例行召开两次教授会，可先生一般不参加，所以，我们平时的交流基本上都是在研究室，或者是在街巷的酒馆里。我记得，先生的研究室里藏有许多外国产的威士忌酒，他毫不吝啬，经常拿出来与我们分享。的确，学校有明文规定，研究室里是禁止喝酒的，不过，大家都心知肚明——任何规则都是可以有例外的啊。

先生晚年经常参加电视台、广播电台的谈话类节目，还举办中国文学讲座，表现十分活跃。他那风趣幽默的谈吐，赢得了很高的收视率。这一切，我们至今还记忆犹新。当然，信息化社会也给先生的生活带来了诸多的不便。比如，我们一起去酒馆喝酒的时候，先生的那张“明星脸”就把他给出卖了，感觉很不自由。说来也是，与银座的高档夜总会相比，先生更喜欢去的是新宿、涩谷，尤其是涩谷一带老旧的酒馆。并且，他还热衷于光临新酒馆，充当捧场的客人。就这样，用不了多久，这些店里的女招待们也就把先生给认出来了。但先生始终不肯暴露自己的身份，对女招待们谎称自己叫“伊藤”“加藤”什么的。可见，先生是怎样一个喜欢逗乐子的人。

每每在酒席宴上，先生总是喜欢把空烟盒的锡纸卷成小卷，夹在两边的嘴角上，摘下眼镜，露出牙齿。于是，先生那张温和的面孔马上就变成了妖怪的模样。而那些刚才还笑声朗朗的女招待们立刻就停止了嬉笑，吓得用双手捂住脸。先生的“变脸”神奇而有魅力，常演常新，很受欢迎。先生在酒席宴上玩这种“变脸”的游戏，并没有什么特别的用意，只是闹着玩而已。一般来说，酒馆的女招待们都没有什么特别的才能。所谓“服务”，也就是给客人点点烟、倒倒茶水罢了，所以，她们特别喜欢先生这样能逗乐子的客人。

我在前面说到，比起银座那些高档的夜总会，先生更喜欢去平民式的“卡巴莱”[3]。我曾听先生说过，经营“卡巴莱”连锁店的福富太郎与他交情很深。据说，福富先生长期从事东洲斋写乐[4]研究，并且有著作。后来，先生帮助他把这部著作出版了。先生总是要我陪他一起去福富先生的店里玩，可我一直没有时间，直到先生去世也没去成。不过，去年，我在涉井清先生的陪同下去过一次，受到了福富先生的热情招待。“卡巴莱”这样的地方，女招待们笑靥如花、美若云霞，可她们穿得袒胸露背的，很容易让人产生错觉，夸张点讲，还以为是进了澡堂子呢。但没办法，先生就是喜爱这样的场所。

先生喝酒并非海量，连续喝那么两三家小酒馆也就不行了。并且，喝到最后，都会去京王井之头线[5]涩谷站附近的一家寿司店。这家寿司店不宰客，食物卖得不是特别贵，算是一家面向大众的普通饭店吧。先生习惯于在夜间的街巷中溜达，所以，类似这样的小饭店他都非常熟悉。我常常陪着先生来这家寿司店，渐渐地，我也悟出了一个道理：人的一生并不需要什么理由，只要能够像先生这样，任其自然，便是真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