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生产的政治:资本主义和社会主义下的工厂政体
- (英)麦克·布洛维
- 1845字
- 2023-09-14 14:52:00
第一章 资本主义社会的劳动过程
这是马克思主义历史上一个有趣的悖论,【21】即马克思在《资本论》中对劳动过程的分析,直到最近仍然在很大程度上既未受到挑战,也未得到深入发展。虽然一直有关于《资本论》第二卷再生产论题和第三卷利润率下降论题的争论,但马克思主义者总是将第一卷视为理所当然。哈里·布雷弗曼的《劳动与垄断资本》反映了、继而重新挑起了对马克思劳动过程理论的兴趣。他写道:
不同寻常的是,马克思主义者们在这方面没有对马克思的理论做任何补充。无论是贯穿本世纪的资本主义和垄断资本主义在生产过程中的变化,还是劳动人口职业结构的变化,自从马克思去世以来,都没有得到全面的马克思主义分析……答案可能是马克思在完成这项工作时非凡的彻底性和预见性。[1]
的确,《劳动与垄断资本》是马克思分析的预言能力的一个丰碑。
但是我们必须认识到布雷弗曼在马克思面前的谦卑。我们不应该被他流畅的、在垄断资本主义的新生特征和《资本论》之间的游刃有余所欺骗。确实,布雷弗曼从对资本主义劳动过程的分析中构建出一个关于社会结构的理论,在这一点上他超越了马克思。他的论点优雅、简单、包罗万象,最重要的是令人信服。它从资本主义生产方式的独特性入手——直接生产者不是将自身或是劳动服务,而是将他们的劳动力即他们进行劳动的能力卖给资本家。于是资本主义劳动过程的根本问题就是将劳动力转化为劳动。这是管理中的控制问题,布雷弗曼将它归结为劳动过程与劳动者的疏离,也就是体力劳动与脑力劳动的分离,【22】或者更准确地——用他自己的话说——是概念和执行的分离。围绕这一观点,布雷弗曼将资本主义劳动过程的趋势和资本主义社会结构的趋势交织在一起。
在劳动过程自身之中,科学管理,尤其是泰勒制带来的劳动分工,使概念和执行的这种分离成为现实。它是一种将技术和知识从直接生产者那里夺走,移交给管理者的手段。通过引入更先进的机械形式,科学被应用到劳动过程中,这既强化又补充了泰勒制在概念和执行的分离上的发展。于是,在管理控制的指导思想下,劳动过程的发展趋势一方面表现为去技能化和工作的碎片化,另一方面则是“概念”机构的创造。沿着他自己的逻辑,布雷弗曼继续说明概念即对工作的计划、协调和控制,其自身就是一种劳动过程,因而也同样遵从概念和执行的分离。所以,在因科学干预而出现的少数管理人员和技术人员身边,出现了大批的文职工人。这是他论证中的一条脉络——资本主义劳动过程的历史发展。他将这条脉络和第二条脉络即资本主义不断扩张到生活的新领域结合起来。于是,布雷弗曼阐述了资本向服务行业的转移,比如将家务劳动划进资本主义关系领域。当然,这种服务行业的扩散也遵从同样的概念和执行分离的过程。随着资本征服一个又一个领域,并且随着资本自身在被其征服的领域内改变,旧的工作被摧毁,新的工作被创造出来。劳工的流动以及职业结构的锻造和重塑都遵循资本的规则。
布雷弗曼的分析完全是从客观的角度出发的。这并不是他的疏忽,而是他有意为之。布雷弗曼反复强调了摧毁主体性或使之无效的机制,以及使个体失去他们个体性的机制。在这一点上他继承了马克思主义内的一个强大传统,该传统在乔治·卢卡奇(Georg Lukács)的《历史和阶级意识》(History and Class Consciousness)一书中表达得最为明确。[2]与卢卡奇一样,布雷弗曼将资本主义呈现为一种转变的过程,一种实现自身内在本质、随其固有发展趋势运动、涵盖总体、使一切事物从属于它并摧毁所有反抗的过程。【23】然而与卢卡奇不同的是,布雷弗曼不会召唤一个奇迹般出现的救世主即革命的无产阶级,通过政党来征服历史并完全改变资本主义。在卢卡奇写作的那个年代,这一愿景可以将自身呈现为现实,而在今天的美国,它却只能是一种乌托邦。毫不奇怪,布雷弗曼的分析里也有乌托邦的元素,尽管它们没有打着政党的幌子出现。虽然有免责声明,布雷弗曼还是显出了浪漫乌托邦主义的痕迹。
但是很明显,对布雷弗曼的批判,不能简单地用对资本主义主观方面的片面强调来代替对资本主义客观方面的片面强调。相反,布雷弗曼将主观—客观框架推进到了最大限度,因此显露了其局限。所以,在卢卡奇传统下,《劳动与垄断资本》是一个值得纪念的研究。它是一项毕生的工作,是通过与现实世界的持续对话来筛选和再筛选、阅读和再阅读、理解与再理解马克思的结果。我们花一个多世纪的时间来等待一个完整的对马克思劳动过程理论的重新评估是值得的。它在马克思主义传统中的地位不可动摇。如果我没有持续不断地喋喋不休于布雷弗曼的非凡成就,那是因为我试图接受它,同时借用另一种马克思主义来超越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