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我记事以来,第一次来到中国,我母亲的故土。
当我跟在父亲身后,缓慢地徒步跋涉在长白山的皑皑雪地里时,我十二岁,积雪几近没过我的小腿。天色昏暗,我们租的车开不进来了。爸爸用蹩脚的中文和痛苦的神色求到了林区的主人放我们进来找人。
最终,我们在一个温泉口旁的大树下,找到了妈妈。更确切的说是,妈妈的尸体。她的眼睛已经阖上,面容苍白但温柔,唇边居然是浅浅的微笑。我看见爸爸的脸色从一开始的欣喜,变成了故意做出的凉薄和怒气。他说,“我带着儿子跑这么远来找你,你开心了?脾气闹够了就赶紧跟我回美国,我没时间天天陪着你胡闹”。但是妈妈当然已经没有办法回他的话了。
我轻轻拽了拽爸爸的袖子,“妈妈已经不在了”。
“胡说什么?”爸爸摩挲着妈妈已经冰凉的手和脸,并不想理我。尽管出发前,他还哄着我说,只有我跟着一起,妈妈才愿意见他。
后来,爸爸还是把妈妈的遗体抱到了医院。他一遍遍地告诉医生,他的妻子只是太冷太饿,昏过去了,请医生帮忙给她打点滴。同样的话,他用英语,中文,和法语重复了一遍又一遍。医生伯伯是个好脾气的大叔,他拍着爸爸的背,请护士姐姐倒了一杯水来给爸爸,并用英语劝他不要太过伤心。
外公外婆匆匆从另一座城市赶来,悲痛欲绝。我想起外婆曾告诉过我,妈妈是他们最骄傲的掌上明珠。她年少时便一个人出国求学,靠打工赚学费,从来不让他们担心,后来年纪不大时成为自己领域小有名气的学者。他们对爸爸怒目而视,但最后却也一个字都骂不出来,好像太累了,也好像知道死者已矣,多说也无用了。
外婆的手机忽然亮了,是一封邮件提醒。她用颤抖的手打开邮件,细细阅读,读完时已哭的泣不成声。我猜那是妈妈生前写好,定时发给外婆和外公的邮件。她总喜欢眨着狡黠的大眼睛,做这样的自以为安排好了一切的事。可是此刻,我再也看不到她那双灵动的晶莹剔透的浅褐色眼睛了。
爸爸一直坐在病房外的长椅上不愿意动。外婆外公无法,只好先把我带回他们家照顾,让爸爸好自为之。妈妈的骨灰留在了中国,一个风景秀丽的小陵园。在丧事前前后后办了一个多月后,爸爸带着我和从外婆那里求来的,妈妈高中毕业时的照片,踏上了回美国的飞机。来时他穿着一身干净整洁的休闲西装,刮了胡子,还做作地喷了发胶。我猜是因为妈妈以前总爱夸他帅。可是现在他却邋遢得像纽约街边的流浪汉。
我们一落地,那个讨厌的阿姨的电话就打进了爸爸的手机。他却厌烦至极,只说不要监视他的行踪,也不要再来烦他,就挂断了。同样的话,我好像不久前,才听他对妈妈说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