羽衣转过头来看着蝶儿,知道此刻还有一个人关心自己,为了不想让她看到自己这个样子,于是朝她露出一个微微的笑容,点点头,道:“蝶儿说的是,我本是普通人,就要保持一颗平常心。”
蝶儿看他不再是一张愁眉的苦脸,心情也好了,捧着那把新做的梳子,抓着的就像是一个不得了的宝贝。羽衣看着她开心,问她道:“饿了没有?”蝶儿点乐点头。羽衣从米缸里淘出半碗米,然后洗好,煮了半锅粥,再热一下碗柜里剩着的咸菜。两个人就着咸菜喝粥,蝶儿一连喝了三大碗粥,还打了个饱嗝。羽衣很是感动,没想到家里就这点破菜,蝶儿也没有嫌弃。夜了,蝶儿非要跟他睡一块,不愿睡他父母的床,羽衣好说歹说蝶儿就是不同意一个人睡,羽衣也是无奈。两人静静地躺在床上,蝶儿蜷缩在羽衣怀里,羽衣感觉蝶儿的身子软绵绵的,抱着她的感觉就像那晚抱着苏云瑶差不多,只是蝶儿没有云瑶身上的那股菊花香味,而是淡淡无味。羽衣想起了云瑶,双眼干痒,心中不由得祈祷静怡师太还安然地在南山寺。
屋外的银装世界白茫茫一片,夜幕中天挂上了一轮银白的明月,明照万里。在月光下,天空中悄悄游来一道青影,娇娇如烟,翱翔于天际,慢悠悠朝着羽衣家腾来。突然房门轻轻地无风自开,青影喷出一道浓烟,羽衣便迷迷糊糊睡了过去。
一觉醒来,羽衣总觉得身边少了什么似的,坐起身来,蓦然惊觉,不见了蝶儿。他急着下地,把整个家及四周寻遍,依然不见蝶儿踪影。羽衣深感不安,彷徨无措,不知不觉走到南山寺来。寺里香火已灭,菩萨像前香灰清冷,一张蒲团静静地安放在那儿。羽衣知道,静怡师太已不在南山寺了。他望着菩萨,看着那温厚的嘴唇,希望菩萨能开口说话。他盯了良久,那嘴唇依然是微张,于是他盯着菩萨的鼻子,妄想着菩萨知道有人在祈求时突然打了个哈欠。蝶儿不见了,这世界太静了,静得羽衣无法安静,他还是不死心,又注目菩萨的眼睛,那慈祥的眼睛带着慈悲的笑容,让羽衣想哭诉,可是没有眼泪无法表达。他闭上了眼睛,仿佛静怡师太就在耳边,轻轻地对他说道:“生又何尝生,死又何尝死。生灭相继,生死死生,生生死死,如旋火轮,未有休息。你若想她,何执着于极乐世界?”
羽衣终于静下心来,寻来笤帚把南山寺里里外外打扫一遍,用掸子拂扫菩萨灵像,点起焚香,烧上红烛,他坐在蒲团上,静静地看着菩萨,他不识字,所以不会念经,只是坐着。他想起静怡师太坐在蒲团前都会敲木鱼,于是他又爬起,拿起佛前的木鱼,咚咚地敲了起来,这世界终于有了一点声息了。羽衣叹了口气,想不到能陪他说话的就只剩下木鱼了。他怕这世界太寂静了,于是不停地敲着木鱼,敲着敲着,手渐渐有些酸麻了,他的心也累了,于是在佛前睡了过去。静悄悄地,寺门外,轻轻的一声叹息,一身青灰僧袍的静怡师太轻轻地走到羽衣身旁,看着这个疲惫的男子,心中有些酸痛,她为他的命运感到心疼。她悄悄放下一张纸条,她相信,他虽然不识字,可是这个纸条的意思他会明白,然后她轻轻地走了,挥一挥衣袖,不带走一片云彩。
过了良久,羽衣自然醒来,坐起身子,忽然见到身边多了一张纸条,他四下打量,不见有人,又出门找了一圈,不见人影,于是回到蒲团前捡起纸条,纸条上写着四个大字:生人勿近。他虽然不识字,可是这四个字他见过,因为这是桃源镇西边禁地前的一块石碑上的四个字,那里他以前经过石碑前的一条小道,他没敢进去那禁地,因为那禁地是从来没有活人出来过。
桃源镇四面环山,东有盘龙洞,南有南山寺,北是揭谛山,寻常百姓出镇的唯一山路在这座山上,而这西面却有一山谷,是一方禁地。羽衣眼前矗立着一块三丈高石碑,猩红的“生人勿近”四个大字印刻在石碑上。石碑也不知年久,而那四个大字依然赫赫醒目。石碑后面杂草丛生,虽是寒冬,可那杂草依然青茵茂密。羽衣不知道这杂草后面是一个怎样的世界。自出生以来,乡亲们谈禁地色变,所以他也对此一无所知。他轻轻拨开草丛,踏步走去,杂草踩了一丛又一丛,可前面仍然是一人高的杂草。羽衣踏着草鞋,毫不犹豫地前迈。突然,羽衣顿住了,他目不转睛地盯着前面。
他看到了一副石棺材,那棺材静静地停在一块空旷的地面上,空旷地两边却是无数的石碑,也是无数的坟墓。棺材前面却竖着一方两丈高的石碑。所有的石碑上隐隐有字,可是羽衣看不清楚。他轻轻走进棺材,这棺材前头白白写着一个“生”字,羽衣又走到另一头,是红红写着一个字。羽衣不认识,却也猜得出来,而且他也猜得对,是个“死”字。羽衣摸着石棺,心中想这是谁家的先人。眼尾一扫,他大感惊讶,原来进来时踏出的小路不见了,所有的杂草都立了起来,根本不像被踩过。再看四周,依然是石碑林立。他从杂草处走去,感觉眼前一晃,眼前的杂草变成了石碑,而另一处的石碑变成了杂草。羽衣怀疑是不是自己眼花,朝着看到的杂草走去,等他正要拨草,杂草突然变成了石碑,而杂草又变到了自己右边方向。羽衣不信邪,又从右边走去,可一眨眼又变幻了方位。如此试了无数次,仍然如此,羽衣终于停下来不再想着出去了。他抬头望天,看着那日头徐徐西下,他叹了口气,既然出不去,就留下来陪陪那位先人吧。他在石棺旁倚靠下来,坐了一会突然想到,让石棺如此暴露荒野,有点对先人不敬,于是伸手想在石棺旁边挖个坑,把石棺埋了。可是手刚一触地,就感觉抓到了钢板一般,磕得五指酸疼。羽衣摇了摇头,正要放弃,手指摸到棺材底下,感觉石棺底下的土是松软的,他大喜,跳了起来。
他双臂抱石棺,“哼”的一声将千斤重的石棺轻轻抱起,挪至一旁。再看石棺原处,他眨了眨眼,倒吸了一口凉气,只见眼前是一个洞,而洞里面正沉睡着一条巨蟒。羽衣看到那巨蟒的头,那蛇头就跟人头一般大,这么大的蟒蛇估计有个几十米来长吧。想到自己马上就要被蟒蛇吞食,然后尸骨无存了,羽衣心中一片冰凉。
出又出不去,不出去又要被蟒蛇当食物,羽衣不知如何是好,看了看旁边的石棺,想把石棺搬回原处,可是一想又不好,这样做还是出不去。突然他掀开棺材盖,一股腐蚀味自石棺内飘出。羽衣给腐蚀味呛了一下,一声咳嗽立即把洞内的蟒蛇惊醒。一根红色的舌头闪电般窜了出来,羽衣吓了一跳不由自主地翻进石棺内。羽衣趴在棺材内,原来里面的一副骷髅被他压得粉碎,他突然感觉左手好像摸到一张纸条。他张眼望去,是一张黄色的符纸。符纸有些灰旧,上面用紫砂描画的不知是些什么符号。羽衣将符纸抓在手中,这骷髅血肉衣服都腐掉了,这符依然还在,应该不是平常之物。就在这时,忽然整个山谷都轰隆隆地地动山摇了起来,石棺也摇晃了起来。
外面的巨蟒发出“嘶嘶”之声,张开大嘴叼起石棺,然后转翻石棺。羽衣在里面被翻了过来,看着地面一层层地掀起,似乎有什么东西要出土。“砰”的一声,羽衣被石棺盖在地面上,还扑了一嘴沙土。翻在棺材里,什么也看不到,只感觉整个地皮都在动。羽衣又是缺氧,又是害怕,感觉这样下去云瑶没找到,人已活活闷死。他用力顶开石棺,天上的太阳已经沉下山去,那巨蟒昂起首瞪着一双拳头大的眼珠子盯着羽衣。羽衣小心翼翼地防着巨蟒,巨蟒也目不转睛地瞪着他,却没有进攻。一蛇一人你盯着我我盯着你,谁也没动。而这禁地蓦然间发生了变化,附近的杂草都不见了,而换成的是石碑林立,一望无际。原来那棺材前的那块巨大石碑变得高入云端。此时的天地一片寂静,巨蟒不动,羽衣也不敢动。月上中稍,林立的石碑一个个往后散开,将场地扩大,那高立云霄的石碑一分一二,从中分开,慢慢向两旁移动,露出了一扇大门。大门打开,迈出一个红袍红胡子老头。红胡子老头满脸带笑,对羽衣和巨蟒道:“阴间府好久没来客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