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意外死亡

脱下睡衣,胡乱揉卷作一团,隔着茶几扔到沙发一角。厨房里,烧水壶呲呲然开始聒噪起来,很快,那“噗噗”的声音便撼动了屋子里所有的静谧因子,以至其扩张爆裂,直直撞在了我那被孤寂所包裹至麻木的神经之上。不知为何,我突然地一阵心慌。

只着内衣溜进洗手间,像逃避着什么似地将门快速地拉上,由于被嘲弄的时日过久,这门执拗着发出了尖锐的抗议声,但终究还是被那鲁莽而沉闷的碰撞之声给迅速打压了下去。

不去反锁,我便打开花洒,慢慢将水调到合适的温度,然后匆匆扯下剩余的遮挡,急不可耐地钻入了密集的水滴之中。腾起的热气让一切都舒缓开来,也终将那满屋子似是而非的静寂定义出了可以被感知的灵魂。我尽情地接受着洗礼,冲刷了一天的爱恨情仇。

窗外夜色已浓,黑暗透过窗帘的缝隙疯狂地想往浴室里渗,无奈却被天花板上射下的惨白光亮毫不留情地刺破而后消融殆尽了。“哗啦啦”的水流声时而轻柔,时而强硬地拍打着地面,抢占了世界上几乎所有声响的生存空间,包括刚才那撼动屋子的烧水声也被呵退出了我的听觉世界。我被水流声隔离成了一个“绝缘体”,除了呼吸,一切的一切似乎都与我脱了干系。

我闭上眼睛,任由水滴在发隙与肌理间击打摩挲。那“哗啦啪嗒”的声音中总是会掺杂进些许不同的旋律,这些声响可不会等着你的意识与判断准备得当,便全都故做随意地往你的耳朵里面推挤。经验告诉我这多半是耳朵为这长时间单一的叨扰所提出的抗议,那似从客厅里传来的模糊声响定是大脑给予耳朵的宽慰亦或是搪塞,统统不过只是幻觉罢了。

以往听到些异样,犹豫间我还是会关掉水龙头,验证般地去挖掘身心上极可能犯下的错误。当发现徘徊在耳际的除了安静还是安静,也就了然而庆幸地大骂自己不要在如此神经错乱、过分敏感了。

但这次,现实的焦虑激发了我对各种“现象”的漠视甚至是反感,从而削弱了对于外界以及内心世界洞察的耐心,随之也就会生出某些“妄为的勇气”和“智慧的懒惰”,我便什么都不去做,只待无谓的疑虑消退,静观现实如昨。

冲洗完毕,安静如初,拿起毛巾擦拭全身,利索地抹干一切水滴留下的痕迹。晶莹透彻也罢,温柔软润也罢,都通通过了时宜。水滴的最终归宿也只能是消失,带着之前所谓“被迫切的需求的无上地位”与我所要极力撇开的浑浊一起,彻彻底底地退出我所能感知的世界之外。

我轻轻撩起湿漉凌乱的头发,抬眼却发现发箍不知何时掉在了地上。此时的它正纠缠着泡沫之中的些许落发,安静而固执地躺在下水口处,早已被水给彻底浸透了。发箍那窘迫可怜的模样不仅没能唤起我的一丝怜悯,反而让我心头一阵忿忿,鄙夷之情油然而生,但鉴于它的世俗价值,最终还是让它逃脱了被扔进垃圾桶的命运。

正当我蹲下身要去捡拾发箍的时候,客厅里突然就传来了一阵碎碎的声响,混杂着我脑子不曾间断也未被察觉的乱象,在物质与精神的搅和下支离地不甚分明。

我下意识回头看向磨砂的玻璃门,除了看见密集的光柱在这被封堵通道中拥挤推搡而不得动弹的朦胧身影之外,没有丝毫可供察觉的摇曳。

“老公?”我冲着门外高喊一声,心里不知是多了份宽慰,还是增了份慌乱和警觉,但在没有得到回应之前,任何心理活动都被按压着不能随意地轻举妄动。

门外自然没有任何的回应,我似有惴惴地扭回身去,然后屏息着在喉腔中略舒了一口气。

门外依旧没有丝毫可以搅动“局面”的声响。我费力地干咳了一声,顺势稍稍扭头又看了一眼玻璃门,脸上似被强迫着地露出了一系列从容的表情,生怕在这孤独的空域里面藏有某些好事的看客,看透了我敏感又虚弱的灵魂。

强迫自己做出从容的反应是生活特别是婚后生活对我提出的基本要求,也是我不得不接受的幸福哲学。从容,即便是被动的从容也会让一个敏感的女人看起来正常而沉稳得多,更会让本就琐碎的日常之中少了很多不必要的麻烦和困扰,这种麻烦和困扰不仅会在繁复的世俗和灵魂世界中多维度地纠缠着自己,还会让我有意无意地将不同形式困窘安放到别人身上,搅得大家都不得安宁(即便只有我一个人这么认为并为此感到更加的不安)。反正生活还要继续,少一些不合时宜的个性与发散性思维,把一切推入不可阻挡的生活洪流之中,所有的所有似乎就会简单很多。即便在这简单之中往往混杂着虚伪和冷漠的刻意,甚至还会包含主观性的自我伤害,但我知道,我必须要这样做。

我很擅长隐藏自己的某些脆弱,即便是在一个人的时候。

可还未待我将从容的心理演绎出自然而然的行为贯彻时,浴室的门竟“哐铛”地一下就被一股粗鲁而陌生的蛮力给拉开了。我下意识地微缩这身体要去遮挡重要部位,浓重的气息压迫着我的后背,我欲扭头看个究竟,可单单只瞟到了一团压人可怖的黑影以及黑影背后被那被庞大身躯所破散开的刺眼光亮。就在我心头的恐惧还未来得及完全成形,那喉管发出的尖叫依旧挣扎碰撞在略带干涩的口腔之内的时候,我的头部便承受到了重物给到的前所未有的重重一击。

就在这“不同寻常”的一刹那,我仿佛看到了一个女人的脸,恍恍惚惚中她有一种说不清的凝重压迫着我,几欲迸发出一种无以名状的惊恐与不安,纠结着屋子里各种性质的害怕把我送进了那无人到达的深渊。

窗外的黑暗终有一抹成了漏网之鱼,灰溜溜地进到了房间之中,顺着浴室的窗沿,飘飘忽忽地跳上了我的头顶,顺着我湿漉漉的发丝,慢慢地爬到我漏在外侧的脸颊,随后便迫不及待地上前遮住了我还未完全闭合的双眼。

我死了!

就这样赤条条地趴在自家浴室的地上,手里拿着发箍,由一个多重身份构成的生命体瞬间退化为了一具破损且无意义的空壳,完完全全丧失了对这个世界的知觉。

世上纷纷扰扰的关系联线又轻而易举地崩裂了几根。

在我们思想所及的世界中,大多数的事情总会找到解决的办法,所以人可以通过各种渠道得到激励,去告诉自己遇事不能消沉,不能自暴自弃,不能让自己在消极的情绪中沉迷,不要抱怨,更不可在沉迷之中伤害到周遭有爱的人与事。我们要把事情交给大脑,交给理智,交给行动,交给时间,然后在这最后的最后,便能够得到一个能让大家都可接受,亦或只是时间和心理催化出即便是变了质的满意的结局。人生在世就是个打怪升级的小游戏,怪兽一级比一级厉害,我们得到的奖励也会一次比一次丰厚,游戏中的我们纠结痛苦却也乐此不疲,痛痛快快,憨憨傻傻,不明就里地也都能走完所有的关卡,打个通关,有个善终可也算是功德圆满……

可如果……

可如果,玩家还没走上几步,游戏就突然间结束了,毫无征兆,毫无准备,毫无挣扎。一个八竿打不着的外人不言一语,上前就怒摔了你的键盘,打破了你的显示器,你没能拒绝,不知反抗,你落入了没有重启,没有机会,没有余地,不得尴尬的境地,就这样彻彻底底,完完全全地丧失了。

我……我竟然死了!跳过所有的关卡直接成为了一具毫无翻盘可言的女尸,一具被莫名人残忍杀害而速成于斯的裸体女尸。

就在这血腥终结前的一秒钟,我还是我自己,一个由多重身份与思维拉扯着各种复杂关系构建起的普通的女人;一个被过去,现在和未来共同纠缠折磨着的缺乏安全感的矛盾综合体,一个有着丈夫疼爱且烦恼着的敏感妻子,过着平淡甚至有些乏味,以致难以与人分享的独乐日子;一个在一间小有名气公司工作的不甘平庸的白领“精英”,盼望着能在不久的将来成为部门的领导,公司的骨干,更重要的是要挣出个盆满钵满;一个梦想与幻想不断交替演变所支撑起的精神世界:儿时梦想着要去当老师,医生,警察,科学家,大些就会想要去当空姐,当记者,当演员;没结婚前想要成为一个清纯不做作的豪门阔太太,结婚后又欲自我修炼成为家里文艺与智慧的担当;还一度想过要归隐山林,甚至出家为尼··········简简单单的一个肉体之下,充斥着自己都无法认清和解读的灵魂,对比而又不屑于对比着他人隐隐透出的些许可被参透的扑朔迷离的灵魂迹象,嬉笑怒骂间似乎始终是在玩着一种“自我较劲”的游戏,半推半就着成就出一个最最真实却往往又难以自我认同的自己。

但不管怎么样,无论思维多么地信马由缰,不着边际,脱离现实,但总归都是以“我”活着为前提的。时空变换,我都受着,走着,然后做点什么。可我从没有想到过自己有朝一日会成为一具尸体,一个刑事案件中的被害人,一个被扑朔迷离凶手残忍杀害的死者!

可现实就是这样,没有预判,没有应对措施、更没有时间补救和逃离,我突然就遇到了一个无计可施,无力回天的难题,我……

竟然就这么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