礼部官吏一早来衙门点卯,刚刚回到自己的值房,就听到了一个惊掉他们下巴的消息。
礼部司郎中李柏梁,因为牵扯到数年之前的一桩科举舞弊案,已经被革职查办,打入大理寺天牢。
礼部还有几名涉案的小吏,先行收监三个月,杖五十,然后发烟瘴之地充军,这一去,怕是就再也回不来了。
礼部和六部其余诸部相比,风险要小得多,无非就是弄乱了礼仪流程,被罚俸或者降职而已。
但身在礼部,有一件事情,是万万不能碰的。
那便是科举舞弊,科举是朝廷选官的重要途径,历来由礼部负责,舞弊之罪,尤甚于杀人放火,历来参与舞弊之人,下场都极其凄惨。
李郎中因为舞弊之罪被打入大理寺天牢,这辈子就算是完了,礼部众官吏震惊唏嘘之余,心中也提起了十二分的警惕。
此事,是否与他有关?
尚书房中,刘栋勋看着曹锦程,沉声道:“此次李柏梁被查,走的是瑞王的关系,不知瑞王是如何抓到李跃东的把柄的,偏偏在这个时候发难,分明是要大人难堪。”
李柏梁是礼部第二次指定的送婚使,现在人被关在大理寺天牢,自然是当不了送婚使了,送婚使的人选已经换了两次,这一次如果再出什么差错,必定会招致陛下更大的不满,到时候,怕是整个礼部都要被降罪。
刘栋勋看着曹锦程,想了想,说道:“曹大人,瑞王此次,一定是奔着送婚使来的,怕就怕我们再指定一人,又会折在瑞王手里,到时候,陛下那里,根本无法交代。”
曹锦程面色平静,用食指轻轻敲击着桌面,说道:“如今礼部能担任送婚使的,只有你、精膳司郎中,和祠祭司郎中了。”
“精膳司......”
刘栋勋想了想,说道:“大人,精膳司怕是不行,瑞王连李柏梁四年前的把柄都能挖出来,万一查到了精膳司的问题,再换一次,陛下定会降罪咱们。要不然?”
“送婚使可以不做,也不能让你去冒这个风险。”
曹锦程想了想,说道:“如此一来,便只有祠祭司刘郎中了。”
刘栋勋想了想,点头道:“刘金桥倒是没有什么问题,若是瑞王强行阻挠,陛下那里,应该也会察觉到什么。”
曹锦程目光望向礼部侍郎刘栋勋,说道:“先和他知会一声,以防万一,暂时不要奏报上去。”
刘栋勋点了点头,说道:“我这就去。”
......
下衙之后,祠部郎中刘洋从礼部衙门走出来,脸上的表情还有些茫然。
送婚使的差事转了一圈,居然会落到了他的头上,怎么想都有些不可思议。
这本是一件大功,这种功劳落在他头上,本应该高兴才是。
可不知为何,他却一点儿都高兴不起来。
先是主客郎中突发疾病,再然后仪制司郎中因舞弊被抓,这送亲使落在谁头上谁倒霉,他内心还有些担心,并且惶惶莫名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太对。
但想来想去,也没有察觉到底哪里不对,只能摇了摇头,喃喃道:“应该只是巧合而已”
他回到家中的时候,有丫鬟上前禀报,刑部杨庆波杨郎中来访。
他与刑部杨郎中是同年进士,又是多年的至交好友,平日里走动颇多,闻言心中的阴霾稍稍挥散,推门走进书房。
书房之中,他珍藏的美酒早就被人打开,一人坐在他的位置上,小口的酌着。
刘洋看了看那人,说道:“你受伤才几天,能喝酒吗?”
那人挥了挥手,说道:“小酌几口,没关系的。”
刘洋坐在那人的对面,问道:“我就想不明白了,你在家养了快三个月,重伤才愈,这刚到刑部的第一天,就又从台阶滚下来摔伤,腿复摔断了倒也不稀奇,为何这脸...要不要找个算命先生帮你算算,是不是犯了什么忌讳?”
“犯忌讳?吾实犯了扫把星啊!”
刑部杨郎中挥了挥手,说道:“脚是我故意烫的,台阶也是我故意摔下去的,我要不这么做,现在就没有机会坐在这里和金桥你一起喝酒了啊。”
?
刘洋一脸不屑的摆了摆手,说道:“那诸葛飞真那么厉害,走到哪里...祸害到哪里?”
杨郎中抿了口酒,说道:“他不是进了你们礼部吗,你等着看就知道了。”
刘洋不以为意,说道:“我们礼部可不像你们刑部,就算是扫把星进了我们礼部,也得乖乖的......”
一句话没有说完,像是想到了什么,他脸上的表情忽然一怔,喃喃道:“扫把星!”
杨庆波看出来他表情的异样,问道:“怎么了?”
刘洋嘴唇动了动,说道:“他在礼部虽然什么也没有做,但他到礼部的这两天,主客司郎中王大人突发疾病已下不了床,仪制司郎中李大人因舞弊案被抓被关进大牢......这,不过应该和他没有什么关系吧?”
“这可未必啊,我听我司下小吏说看过他在纸上画过奇怪的圈圈...”
“圈圈?”
杨郎中看着他,说道:“你们礼部四位郎中,这么多年都没出什么事情,怎么他一来,才两天就折了一半,我告诉你,你可得小心点,诸葛主事和你们尚书大人可是有着深仇大恨,他这次到你们礼部,可能就是为了报仇的。”
“不会吧......”
刘洋喃喃了一句,脸上的表情却已经有些惊惧。
那人主动选择去礼部,便已经出乎了所有人的预料,但礼部上下一心,集体冷落忽视与他,他这两天,也并没有做什么啊......
一次是偶然,两次是巧合,要是有第三次,他便是再不信,也得加倍小心了。
可问题是,两次出事的都是送婚使,要是真有第三次,倒霉的不就是他自己?
他强自镇定下来,摇了摇头,说道:“不可能不可能,这没道理......”
杨郎中看着他,问道:“你觉得他和户部侍郎以及刑部侍郎讲道理了吗?还是你觉得你比他们更加聪明?”
刘洋抿了抿嘴唇,望向杨庆波,说道:“老杨,你在刑部待的久,见多识广,你帮我分析分析,如果真的是他,他的目的是什么呢?”
他将近两日发生的事情,详细的和刑部郎中杨庆波讲述了一遍。
杨郎中想了想,说道:“这么说,你们礼部谁当送婚使,谁便会倒霉,你想想,礼部要是搞砸了公主的婚事仪程,谁最倒霉?”
刘洋想了想,恍然道:“是尚书大人!”
“这不就清楚了!”
杨郎中小酌一口,说道:“他早不去礼部,晚不去礼部,偏偏在这个时候去你们礼部,不就是给你们捣乱的,先是连换两个送婚使,让曹尚书在陛下那里三番两次的出丑,恐怕就算你当了送婚使,他也会从中捣乱,这次与燕国联姻至关重要,一旦有什么地方搞砸了,你就等着卷铺盖回家吧,到时候,连你们尚书大人都难辞其咎......”
刘洋面色有些发白,问道:“可尚书大人已经决定让我当这个送婚使了,我也已经答应了啊,这可如何是好?”
“答应了又怎么样?”
杨郎中看着他,又瞥了眼自己的腿,淡淡的说道:“京都水深,我等为官之人,要想在这里立足,就该对自己狠一点!”
......
病了一个主客司郎中,抓了一个仪制司郎中,又来了一个祠祭司郎中,虽然有些没完没了,但相比起其他人,祠部郎中就坐在他的对面,更加方便下手。
大不了再给他下波毒!
诸葛飞刚刚坐到自己的位置,还没决定好用哪种方法呢,就听到了祠祭司郎中刘洋早上在来上值的路上被一辆飞驰的驴车撞成重伤的消息,惊的手里的小蛋糕都掉在了地上。
礼部的风水看来真的有问题,诸葛飞敢对天发誓,撞伤祠祭司郎中且肇事逃逸的驴车,绝对不是他雇佣的......
他还没来得急这么做!
他将地上的小蛋糕捡起来,走出门,一脸可惜的将之扔掉。
虽然这小蛋糕的口感不咋地,但好歹是萧萧第一次学着做的,就这么扔掉,他还有些舍不得。
走回去的时候,路过某处值房,行至窗口处,听到有人在小声说话。
“都听说了没有,刘郎中今早出门被驴车撞了!”
“早听说了,这才三天,四司郎中就有三位都出了事,真他娘的邪门啊!”
“你们有没有发现,三位大人都是当了送婚使以后才出事的,这差事,落谁头上谁倒霉啊,哪里是送婚使,简直是送命使!”
“你们别总是盯着送婚使啊,你们想想,诸葛主事来礼部三天,每天都有一位郎中出事,看来外面的那些传言,一点儿都不假啊。”
“户部和刑部折的可都是侍郎,刘侍郎没事,怕不是三位郎中为他挡了灾呢!”
“就是就是”
......
“咳.咳!”诸葛飞在窗外重重的咳了两声,里面立刻就没有声息了。
背黑锅这种事情,谁都不愿意,他可以摸着良心发誓,刘大人的车祸,和他一点儿关系都没有。
也不知道是谁下的黑手,用驴车撞人就算了,竟然撞了人还逃逸,简直是败坏社会风气。
不过,那人也算是帮了自己的忙,如今四司郎中已经去了三个,只剩下一个精膳司,曹锦程肯定还没来得及安排,要不要先下手为强?
把他们全都干掉之后,怎么才能保证曹锦程会将主意打到自己的身上,还真是一个让人头疼的问题。
精膳司
“你说什么?刘郎中早上出门被..驴车撞了?”精膳司郎中高兆玉得知这个消息,整个人愣在原地。
一名小吏点了点头,说道:“应该是真的,侍郎大人已经前往刘郎中家中探望了。”
精膳司郎中有些失神的坐回原位,主客司,礼部司,祠部司郎中在三天内接连出事,要说这是巧合,打死他都不信,礼部四司中,可就只剩他一位郎中了,虽然现在他还好好的坐在衙门里,可心里却是一阵阵的发虚。
他左右看了看,眉头顿时皱了起来。
“你,把那水壶拿远点。”
“那张柜子有些晃,去把它垫好。”
“谁让你们把扫帚放在这里的,拿走拿走!”
......
尚书房,礼部侍郎刘栋勋从外面回来,敲了敲门,走进来。
曹锦程抬起头,问道:“刘郎中怎么了?”
“被驴车撞到了腰,大夫说至少要在家中躺上一个月才行。”
刘栋勋有些庆幸的说道:“幸亏我们还没有将他的名字报上去,否则这事情就麻烦了。”
曹锦程沉吟片刻,问道:“撞他的驴车找到了吗?”
刘栋勋摇了摇头,说道:“已经让人去查了,暂时还没有消息。”
他语气顿了顿,说道:“主客司、礼部司、祠部司郎中接连出事,这绝非偶然,怕是瑞王不想让我们好过,撞伤刘郎中之人,有九成的可能,是瑞王指使的。”
曹锦程道:“若是如此,无论是换成精膳司郎中还是你,都会步那几人的后尘啊。”
“除非能抓到瑞王的把柄。”
刘栋勋脸上的表情有些无奈,说道:“否则仅凭猜测,陛下也不会相信啊。”
曹锦程目光望向门外,说道:“公主大婚的礼仪筹备,不可再拖,送婚使的人选,也必须尽快指定。”
“可送婚使至少也要有正六品官职,除了精膳司郎中和下官之外,这礼部,便没有合适的人选了啊......”
曹锦程看着他,问道:“谁说没有?”
刘栋勋怔了怔,脑海中忽然划过一道亮光,拱手躬身,敬佩道:“大人英明!”
......
仪制司郎中进了大牢,主客司郎中和祠部司郎中一个病一个伤,在朝廷没有正式任命之前,礼部的人手显然有些不太够用。
诸葛飞在祠祭司衙转了一圈,又去巡视了一遍主客司。
仅存的精膳司郎中同时执掌礼部司,半个时辰之前,礼部侍郎刘栋勋亲自过来,让他暂时接手祠部司和主客司。
主客司最近的责任重大,不容松懈,没了郎中,司内的事务还是井井有条,诸葛飞坐在主客司郎中的位置上,翻了翻桌上的典籍,已经三天了,这位尚书大人终于想起来,他们礼部,还有一个可以被推出去当送亲使的主事。
曹锦程要是早有这个觉悟,他就不用浪费那些药了,更不用出卖肉体和尊严去林青黛那里换取情报了。
可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