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殿内出来,诸葛飞打开这一封极为精致的书册,看了看之后,面色微异,递给左文堂,说道:“左大人,你也看看吧。”
左文堂匆匆扫了几眼,面色大变,双手颤抖,喃喃道:“这,这......”
马化云从他手中接过,看了之后,同样面露震惊之色,看着诸葛飞,说道:“诸葛大人,这可怎么办......”
诸葛飞摇了摇头,说道:“这不是我们需要担心的事情,回去之后,将之交给朝廷就行。”
他再次看了这封国书一眼,似乎是有些明白,誉王为什么是誉王,为什么能在燕国的民间和朝堂得到这么多人的拥戴。
这一封国书之上所说的,愿与夏国结为兄弟之邦,并不是他们理解的意思。
燕国和夏国做了多年的兄弟,夏国为兄,燕国为弟,谁是大哥谁是小弟分的很清楚,燕国每年都需要向夏国进贡的,以两国国都之间的距离,一来一回,至少要耽搁半年以上的时间,几乎是今年送贡品的使臣刚刚回来,又要准备明年的了。
但誉王这封国书上说的兄弟,是平起平坐的兄弟,更加具体一点,便是自今日始,燕国取消了延续几十年的传统,不再每年给夏国朝贡,谓之兄弟之邦。
此外,燕国还将奉行不和亲,不联姻的国策,没说夏国的公主能不能嫁过来,但燕国的公主绝对不会嫁过去,直接便绝了瑞王和靖王乃至夏国的心思。
燕国之公主,绝不会作为政治联姻的筹码。
不称臣,不纳贡,不联姻。
可以想象,这一封燕国的国书带回去之后,会在朝堂引起多大的波澜。
当了这么多年的带头大哥,忽然有一天,手底下的小弟跳上来想要和你平起平坐,任谁心里都不会舒服吧。
不管是夏国的百姓和朝臣,乃至于皇帝,在对待燕国的态度上,向来都是以天朝上国自居,而如今,夏国数十年前所建立的那些优势,已经逐渐被燕国赶上,也只有每年一次的朝贡,能给百姓朝臣一点心理安慰罢了。
如今,这种仅有的心理安慰,也被燕国收了回去。
从某种程度上说,这次夏国的出使,是一次失败的出使。
公主没有嫁出去,郡主也没有娶回来,誉王上位三把火,第一把和第二把都烧在了夏国头上。
不过,这是国与国之间的博弈,就算是要怪也怪不到他们头上,谁能想到燕皇这么快会驾崩,又有谁能想到誉皇会这么霸气侧漏。
诸葛飞将那封国书收好,不管这次博弈最终是夏国吃亏还是燕国吃亏,反正他不亏,这次出使的两大任务都已经圆满完成了,无事一身轻啊!
左文堂叹了口气,说道:“此事事关重大,要早日禀告朝廷,诸葛大人,我们快些回去吧。”
诸葛飞走了几步,忽然偏过头,看着站在某处殿前的一道身影,转头对左文堂和马化云道:“我还有些事情要办,你们先走。”
李雪姬一身素色宫装,静静的站立在那里,看起来比之前又多了几分华贵的气质,只是脸色有些许憔悴。
燕皇驾崩之后,整个皇宫都沉浸在一种悲凄之中,诸葛飞缓步走上前,说道:“斯人已逝,节哀。”
李雪姬摇摇头道:“死对皇伯父来说是一种解脱。”
她沉默片刻,才望向诸葛飞,问道:“父王召见你,是关于取消联姻一事吧?”
诸葛飞点了点头,说道:“太子已废,这桩联姻就没有什么意义了。”
李雪姬看着他道:“那就恭喜你了。”
诸葛飞总觉得她意有所指,嘴唇动了动,却又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这趟燕国之行刚刚开始就要结束了,和她见面不久,又要面临分别,下次再见,就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了,夏燕联姻短期内不会出现第二次,他也不可能接连做两次的送婚使。
刚才第一眼瞥见她的时候,仿佛有一肚子的话要说,但张口之后,又思绪全无。心很乱!
李雪姬看了看他,转身离开,几步之后,脚步又一顿,回头道:“走的时候派人通知一声,我送你。”
“好。”
诸葛飞点了点头,看着她走向更深处的宫殿,在原地伫立许久,才转身离开。
直到他的身影消失在宫门口处,某处殿墙之侧,一道视线缓缓收回来。
“真的喜欢,就跟他走吧。”
曾经的誉王妃,如今的皇后娘娘站在她的身后,说道:“女子一生遇到真正喜欢的人不容易,既然喜欢,就不要管什么身份地位,你父王那里,我帮你说服。”
“母妃误会了。”李雪姬摇了摇头,转身离开。
誉王妃看着她的身影消失在殿内,脸上露出心疼之色,最终只是轻叹口气。
未央宫。
刚刚回来的左文堂和马化云已经传下命令,十日之后,待燕皇下葬,使团便开启归程。
燕国国书在随行的使臣中引发了一番热议,这一趟出使,谁也没有想到会发生这么多的事情,燕国京都掀起了风暴,燕皇的驾崩只是开始,如今这一场风暴正在以席卷之势,向着京都之外扫荡。
身为公主的赵曼柔并没有被这些影响,围在曹程程身边,殷切道:“忘忧表姐,你今天想吃什么,我让他们给你做......”
曹程程对她近日的殷勤和热情有些不适应,说道:“随便什么都行。”
拓跋菁从一旁凑过来,说道:“麻辣香锅行不行?”
赵曼柔瞥了她一眼,说道:“你是俘虏,俘虏还想吃好吃的?”
拓跋菁一个白眼怼回去,说道:“又不是你的俘虏。”
“要吃麻辣香锅也可以。”
赵曼柔眼珠转了转,说道:“你教我玩鞭子,我让他们给你做麻辣香锅。”
“一言为定!”
拓跋菁伸出手掌,和赵曼柔的手击在一起。
诸葛飞从宫里回来的时候,看到赵曼柔手里拿着拓跋菁不轻易示人的鞭子,在院子里甩的有模有样。
他拎了壶酒,坐在亭中,看着她们的方向,眼神却有些飘忽。
不知道为何,从皇宫回来之后,他就总有些心绪不宁。
赵曼柔玩的累了,准备回寝宫洗个澡的时候,才发现诸葛飞已经回来了,见他一个人自酌自饮,目光望着一个方向,疑惑道:“他怎么了?”
陈亮走上前,说道:“回公主,诸葛大人从宫里回来的时候,带回了一封燕国国书,国书上说,燕国以后不再向我夏国朝贡,还拒绝了我们的求亲,大人应该在忧心这件事情......”
赵曼柔看了看诸葛飞,说道:“那你们不要去打扰他,让他一个人静静。”
曹程程的目光望向庭内,片刻后,缓步走过去。
诸葛飞一个人喝着酒,某一刻,看到曹程程走进来,在他对面坐下,举起酒杯,示意道:“要不要来一杯?”
曹程程看了看他,问道:“怎么,要回去了,舍不得燕国的飞华公主?”
“咳..咳......”
诸葛飞一口酒还未咽下去就全喷了出来,被呛的直咳嗽。
他擦了擦嘴,狡辩道:“表姐说什么呢,没有的事儿......”
“你的心事都写在脸上。”
曹程程看了看他,摇头道:“你哪里都好,就是太好...风流债太多了。”
“我怎么就好色了......”
诸葛飞看着她,说道:“我和心澜之间清清白白的,虽然你是我表姐,但是也不能乱说,我和她是很好的朋友,马上就要分别了,舍不得和朋友分别有错吗?舍不得和朋友分别就是好色吗?”
“朋友?你自己信吗?”
曹程程看着他,说道:“那天你和晚晴小靓她们成亲的时候,我就看出来了,那位李姑娘是喜欢你的,只是没想到她居然是燕国郡主,现在更是燕国公主,真不知道你有什么好的,夏国公主喜欢你,连燕国公主也喜欢你......”
她偏过头看了看院中正在练习鞭法的拓跋菁,强忍住没有将后半句话说出来。
诸葛飞看了看她,面露不满。
什么叫不知道他有什么好的,他文武双全,博学多识,年纪轻轻就中了状元,官居五品,年轻有为,上得厅堂下得厨房,懂医术,通毒蛊,写的一手好书,画的一手好妆,更是养的一手好鸟......天底下还能找到第二个像他这样优秀的男人吗?
作为他的表姐,难道这些优点她都看不到?
如果这在她眼里都不算好,那么她到现在都没有嫁出去的原因终于找到了。
曹程程看了他一眼,问道:“你连烈阳公主的事情都有办法,这次就没有办法了吗?”
诸葛飞摇了摇头,说到:“她不一样。”
曹程程问道:“她也是女人,有什么不一样?”
同样是女人,女人和女人之间的差异也很大。
都是公主,拓跋菁只要有漂亮衣服穿,有好吃的吃,就很开心,赵曼柔只要可以尽情的玩,就可以忘记一切烦恼,但李雪姬不同。
诸葛飞对她的了解,甚至还要甚过对自己。
她学识渊博,文采斐然,同时又武功超群,年纪轻轻便能跻身一流,她十七岁之时,便女扮男装,带领燕国使团出使夏国,游说夏燕结盟,与夏国朝堂上的诸多官员以及夏皇斡旋,丝毫不落下风,这可不是一位寻常女子能做到的事情。
她虽是女子,却有着一颗男儿心,有着自己的主见,以及极其远大的抱负,这种抱负不可能轻易动摇。
这也是她和赵曼柔以及拓跋菁最大的不同之处。
上次她离开夏国之时,诸葛飞十里相送,这一次,两人的位置却是换过来了。
诸葛飞本已和马化云等人商量好,等到燕皇的丧事完毕之后就回程,但计划总是赶不上变化,数日之后,从南边传来的消息,使得他们的计划只能暂时搁置。
燕皇驾崩,受封在外的王爷纷纷回京吊唁,却有一位,在民间大肆散布有关誉王逼死先帝,造假遗诏废黜太子,谋朝篡位之言论,借以拨乱反正,匡扶社稷之名,趁势造反,目前已经占领三州之地。
而这三州,正好横亘在他们的回程之路上。
诸葛飞看着被马化云标注过的地图,问道:“这个晏王是什么人?”
马化云指着地图,说道:“晏王是已故燕皇和誉王的弟弟,先王贵妃所出,封地在沧州,燕皇驾崩之后,他便联合沧州的驻军,占领了附近两州,至今已有三州之地,我们要想原路返回,很难绕过这三州。”
从这里回夏国,自然不止一条路线,这条路线不是最近的,但却是他们最熟悉和最适合的。
当然,也不是非走这条路不可,但晏王造反,南边的形势还不知道如何,在局势未定之前,绕哪条路都有危险。
诸葛飞放下地图,说道:“那就暂时先留在京都吧。”
此时已是七月中旬,这一留,又不知道要多久,但为了安全起见,也没有别的办法。
这位晏王选择在这个时候造反,也不知道是聪明还是蠢。
造反的理由倒是很充足,大肆散布誉王逼死先帝,逼废太子,谋朝篡位的消息,立刻就将自己立于道德的制高点,造反不是为了篡位,而是为了拨乱反正,在大义上首先便占有优势。
说他蠢也是真的蠢,誉王就算是谋朝篡位,也是民心所向,众望所归,不说天下归心也相差无多,此时起兵造反无异于以卵击石。
燕皇驾崩之后,这些日子,朝中稳定,局势安稳,不亚于任何一场帝位的平稳交接,这个时候造反,当是自取灭亡。
誉王刚刚继位,正是需要立威的时候,这个晏王估计蹦跶不了多久,到时候再出发也不迟。
马化云离开之后,赵曼柔从外面溜进来,问道:“我们是不是不能回去了?”
诸葛飞解释道:“不是不能回去,只是可能要耽搁一些日子。”
赵曼柔双手托着下巴,说道:“还要待多久,好无聊啊......”
诸葛飞想了想,说道:“我带你们出去走走吧,这里有一家面很好吃......”
一个人也是出去,两个人也是出去,诸葛飞顺便又叫上了曹程程,想起了拓跋菁,又将她也带上。
想起晏王造反之事,诸葛飞看着拓跋菁,说道:“我们还要再这里再耽搁一些时日,你要是想走,我让人往东北去送你回草原,到了草原,你再自己想办法回去。”
“不用了,再往东北,距离我们达尔罕部反而更远。”
拓跋菁摆了摆手,说道:“我不急着走,你们回去的时候,把我留在幽州就好。”
居然还有当俘虏当上瘾的,送她走都不走,诸葛飞摆了摆手,说道:“那便依你。”
京都街头,人影稀少,陛下驾崩之后,禁忌颇多,为了不犯忌讳,百姓们连出门的次数都明显少了。
街边的某处面摊,也少了平日里热闹的景象,摊位前甚至没有一位客人。
即便是没有客人,头发花白的老婆婆依然没有歇业,将一碗面端进铺子,笑问道:“怎么不见那位年轻人一起过来?”
“谢谢婆婆。”李雪姬拿起筷子,说道:“他有事要忙。”
老婆婆站在她身旁,说道:“再忙连陪你吃碗面的时间都没有吗,这男人就是不能惯着,要不然他总是拿忙来当借口,今天忙明天忙,这一辈子也就忙过去了,你须得抓紧......”
李雪姬小口的吃着面,问道:“婆婆也懂这些?”
老婆婆笑着说道:“婆婆我年轻的时候,那也是江湖上的一朵花,什么没见过,你们这些小姑娘啊,年轻的时候,想做什么就做了,可不要等到年纪大了再后悔......,你是不是和他吵架了,要我看啊,你这脾气也得改改,姑娘家就要有姑娘家的样子,有时候,也得温柔一些,有女人味一些,这样男人才喜欢......”
看着李雪姬吃完离开,她一边收拾碗筷,一边摇头叹息,“这性子,怕是又一个我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