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婆子躬着身子领贾珃过去,不住叮嘱着姑娘该怎么做,甚至连把步子迈得稳一点都提示到。
贾珃故作懵懂地依着她说的,给贾母行礼问安,又谢过了老祖宗。
贾母颇为高兴,拉着林黛玉的手道:“你们姐妹俩都是近日才来的,往后无事的时候可一起顽。”忽而记起来贾珃不太聪明,唯恐误了外孙女,又忙说:“珃姐儿应当平日要各种学着,没的空闲。黛玉便和其他姐妹一起玩也好。”
旁人都知道贾母的意思,不由多看了贾珃几眼,皆在暗叹这么个玉雪可爱的漂亮小姑娘,可惜是个傻子。不然就凭着她这般比众姐妹们都更好的颜色,指不定长大了有什么超乎寻常的造化。
偏林黛玉侧头瞧了她一会儿,与贾母微笑说:“与珃姐儿顽也不错。我倒是觉得这位妹妹是个极其聪慧的。瞧她那双眼睛,多有神多好看。”说罢朝贾珃善意地笑笑。
贾珃觉得这满屋子的人都被猪油蒙了心,实在都是傻人。唯独这个林黛玉还算聪敏,便对这个林姐姐有了几分好感。见林黛玉和她说话,她就捡了能说的吐出几个字:“谢姐姐垂爱。我往后和姐姐好好一起顽。”
林黛玉拉着贾母衣袖:“您看,妹妹果真是聪明的。偏老祖宗不信,嫂嫂和姐妹们也都不信。”
邢夫人对这位表姑娘好感倍增,连声说是。
贾母心疼外孙女刚刚丧母,不好拂了外孙女的好意,见她欢喜只能道:“那就没事的时候再凑一处吧。”
先前贾珃进屋前,林黛玉记起了亡母之事正伤心难过,难得见了傻孩子后变得开心了些。其他人不忍让她重拾愁肠,都假意附和着让她高兴。
贾母不愿乖外孙女真在个傻孩子身上费神,更何况那傻孩子还是来路不明的,也不知道贾赦在哪一处撒的种所得来,偏贾赦拼死也要认下她。
贾母便唤了几个孙女也到跟前来,与林黛玉说:“你快来和你姐妹们说说话。她们盼了你好些天,好不容易把你盼来,可得多聊几句。”
王熙凤巴不得贾母讨厌这个野孩子,家里多个人就要多张嘴,更何况这还是个主子不是猫儿狗儿的奴仆。
她示意平儿过来,推了贾珃与平儿道:“你陪姑娘去外头走走,认认路。”
平儿知道是要她把人带走离远些,领了小孩儿的手往外去。走几步发现郭婆子没跟上来,招手让郭婆子过来,待到出屋叮嘱说:“你好生带着你家姑娘回去,莫要走错路。”
郭婆子千恩万谢后陪着贾珃出了上房院落。
按理说,他们本该去大老爷所在的那个单辟的院子去。谁知主子们都聚在这边后,此处的人手略显不够。
鸳鸯正巧看到了他们路过,又刚回院子还不认识贾珃,见郭婆子年纪大随时可去得外院,就指了郭婆子说:“屋里头的茶水不够了,茶叶不知他们随手放了哪儿竟是寻不着。你去前头院儿问问二老爷的小厮,可还有新茶没。回头老太太的新茶找到了就再还过去。”
这位是老祖宗跟前的大丫鬟,轻易得罪不得,若不听从的话恐连累了自家姑娘。郭婆子无法,只能笑着应下去了,临走前不住叮嘱姑娘不要乱跑,只站在原地等她回来再说。
贾珃对于等或不等都无所谓,左右现下没事,就点头算是答应了。
谁知郭婆子刚走没多久,忽而有蛊虫蠢蠢欲动,总是挣扎着想往某个地方去。那虫儿白得晶莹剔透,原身是蚕,被她炼得好了方才成蛊。
昨儿晚上做错事的虫儿里面没有这一只。贾珃见它实在想动,索性放它出来随意走动。她则跟在后头,瞧瞧有什么趣事没。
谁知那虫儿引着她左转右转的,到了个陌生的院子,停在一处墙角不动了。贾珃看它围着一只绣花鞋打转,就把鞋子随手拿起,仔细看着。
这鞋子颇旧了,是人穿过的,乍看之下只有些眼熟,倒没甚特别。但能让自己的虫儿特意跑过来看,贾珃觉得肯定有它的长处。
她细细观察看了一会子,发现鞋面里头有夹层,索性扯开点翻看,里头夹的那层虽然边缘不齐整显然是从某处撕扯下来的,却实实在在是一小块双面绣,一边儿是兰草一边儿是菊花。
按理说,这种绣品不会单单弄这么点儿的,更像是从某个大的绣品上单拿下来了这块完整图案。
双面绣十分特别,需得是同一块面料前后两侧同时绣出来不同的图案。金陵城里现在有这手艺的绣娘不过十余个,若她们不得闲再想要个双面绣,就得去外地置办了。
回头再看这双鞋子,贾珃不由暗暗“哎呀”一声——怪道这鞋子瞧着有些眼熟,竟是与昨儿晚上见到的那个尸体穿的一样。当时那尸体仅穿了一只鞋,也不知眼前的是不是第二个。
贾珃想了会儿,觉得此物和其可能夹杂的繁杂事情都与她无关,索性不要去管。可这东西已经被她翻动过,随便丢着好似也不妥当,她便丢在了墙角隐蔽处,用杂草扒拉几下掩盖住。
晚膳时候贾母设宴招待刚到府上的外孙女。
贾珃这边没人请她去,她乐得逍遥。且因她在贾母跟前过了明路,府里有头有脸的婆子丫鬟俱都略识得她了,知道她是位主子,见到她后只要她不乱动东西便作看不见她。
因王夫人有命,说怕五姑娘年纪小禁不得饿,让人给她提前准备了些饭食。贾珃便在一小厅里独自用了膳,又趁着别人都在吃饭的时候,独自在园子里游了一遭,顺带练练自家虫儿们。
谁知到了饭后时分,她正在个不知道什么地儿的池子边闲逛时,忽而听到了轻轻啜泣声。那哭声娇柔婉转,有些耳熟。循着此声过去,才发现是今儿刚见到的那位聪慧可人的姐姐,唤作林黛玉的。
若是旁人,贾珃自不去理他。偏这林姐姐最可亲可爱不过,她思量再三还是走了过去,轻声问她:“姐姐怎的自己在这儿垂泪?可是有人怠慢了姐姐?”又翻半天找到自己怀里的小破手绢,递了过去。
林黛玉看到她这般,
林黛玉正兀自哽咽着,冷不防有人这般温声细语和她说话。再一细看是今日那个眼睛很漂亮的小妹妹,便擦了擦眼角哽咽道:“无妨,不过眼中进了沙子。”
抬眼看到那手绢儿,她忍不住笑了一笑,接过来轻轻拭去泪痕:“你倒是个实诚的。”明明全身上下只有这一个破破烂烂的小手帕了,却还是舍得拿出来给她来擦泪。
“姐姐怎的和我这般疏远?”贾珃看她择的这块地方是整块的干净大石,便挨着她坐了:“姐姐和我都是刚到此处不久,若姐姐也和我生分,我在这儿真就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了。”
林黛玉本不愿麻烦别人。但看这位妹妹说得诚心,且字字句句都在她心坎儿上,便松了口道:“今日琏二哥哥身边的小厮昭儿说,外祖母库房里收着的一个双面绣屏风被人撕扯掉了一块,也不知是何时损毁的。昭儿非说是鹦哥先前帮外祖母从库房拿东西时弄坏的,鹦哥与我诉苦说她并无做过。我心疼鹦哥,却也无法帮她言说,这才难受地在这儿坐了会子。”
“姐姐可大概说下那屏风是甚图案?”
林黛玉也未见过,只听鹦哥提了几句,便简单作了描述。
贾珃记起了那鞋子里的一块双面绣,又记起了那个尸体。
对她来说,管或者不管全在一念之间。先前不理会是因与她毫不相干,可如今那些东西若继续藏匿下去可能会引了林黛玉继续难过,她就不能坐视不理。
“姐姐且等一等,那物什的事儿可能过几日就能水落石出了。”贾珃一面说着一面起身。
是时候再回头去找那只鞋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