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1开篇

我比现在健壮八倍的时候,进入了一个年轻易怒的身体。他是个成年男性。那一整个月,我如同一只乱飞的麻雀,游荡在这间由人体构成的鸟笼里。

在工作日早九点十五分时,他的血液流速会猛地加快。直到下午三点整,血管又突然松弛。身为一个病毒,自然了解不了宿主在干什么东西。除了好奇,只能寄希望于早日到达大脑皮层。揭开宿主记忆深处的秘密,解开我深埋在核苷酸底的谜底题。

坐了十多天过山车,终于乘上了电梯。急速上升的血流冲击,我穿梭过宿主的脑干,这是栋二层小洋楼。凭着如假包换的ID,我轻而易举地进入了该府邸。

这是小脑,存留着大量的动作讯号。以电流的方式释放,残留。虽然不足以揭开宿主的秘密,但也能管中窥豹,可见一斑。

我查阅了大量的电讯库,在档的大部分讯号都是在重复相同的指令。且都是在工作日的9:15-15:00之间的。这引起了我极大的热情,虽然对那“买入”,“卖出”的指令十分不解。但我仍然相信,曙光就在不远处。

二楼更像一个宇宙,如梦般绚烂,如泡沫般易破碎。我该是被吸进去的,如同徜徉在星河,记忆碎片化为鱼群穿梭,闪躲不及就卷起一团往昔的漩涡。

ATM开合的时候,汗臭味扑面而来。他闻着,是熟悉的味道。这是近十年以来,他头回向家里伸手。一张张鲜红的纸币化成一串串数字。努生已经打好了算盘,他准备重回股市。一雪前耻,以小博大,做个无情的抢钱机器。

昨天,他回家要钱的时候还像个孙子。而今天便意气风发,信心十足。再没了跪在养父身前的谄媚窝囊模样。努生其养父是个泥瓦匠,当地人直楞,干脆叫这行当人为“盖房子的”。

盖房子的十个八个,自成一队。三乡五里,东盖西垒。说来赶上男丁结婚,谁家还不盖个新房,这盖房子的行当倒也勉受的人客气小仰。

所以说,若不是什么要紧事情,养父断不会拔毛的。毕竟这钞票上的艳是一块块烧红的砖染出来的。

父子间的寒暄总是有一些距离感,尽管二人许久未见。见时机已到,努生便进入正题,他操着一幅债主的口气说道,爹,这趟回来,是跟您要钱嘞。

养父手中的碗微微晃动,里面橙色的小米粥泛起涟漪,他反问他,要钱儿,要钱儿干啥?

努生掏出手机,滑找出一张照片,又举给养父瞧。照片上的人浓眉大眼,面庞有些许婴儿肥,是一个妙龄少女的模样。努生说,他看上了这个姑娘,这姑娘也不讨厌他,二人曾聊过彩礼的事,姑娘说原来她娘是定要十八万八的,但要是双方合适,聊得来,打个四折八万八也不是不成。言下之意就是别嫌八万八多,已经人美价廉好多。

养父听完,心情像坐了过山车。可一想到,人也没见着,八字也没一撇,也就没敢再多说。

努生见状趁势追击,他说这钱也不是非给不行,人家闺妮儿说了,她家里仨女儿。上面俩姐姐都嫁出去了,没有小子,不行我去当上门女婿,刚好免了您出血汗钱了。

此话一出,一旁的奶奶坐不住了,走上前问那是啥意思,以后有了孩子还要跟她家姓?

努生一脸戏谑,满不在意的说,那不就是这意思嘛!

养父膝下再无子嗣,“上门女婿”这种四字词语总能戳碰到他的逆鳞。他坚决地回复努生的提议,他说咱不去,咱不去弄那个......

努生闻言,又明知故问道,不去弄啥??

养父清清被烫到的喉咙,有些唯唯诺诺说,不去当那个上门女婿。

努生露出替父犯难的神情,善解人意的反问养父舍不舍得出彩礼钱。

一听到这话,奶奶又坐不住了,蹒跚走到父子之间。她说,这是说啥话,你爹挣钱不就是给你花嘞?

他心软了,心软是因为他又听到了这句话。这是努生自记事起,听到最多的场面话了。刚开始,听到这话还是在六岁的时候。那时候他还相信,情到深处甚至会哭。一直到十八岁之前,他都相信着。尽管每次要书本费的时候,养父都没给过他好脸,玩具零食就更别提了。但他还是相信,用电视剧里,书本里的话就是,“一穷二白,人有多大胆,地有多大胆产”

他很小就明白,父辈们是在一穷二白的环境中,同贫穷斗争直至一生的一群人。故每次质疑,动摇,脆弱的时候。他都可以很快认清现实,努生就是有这种能力,这不是与生俱来的,是被生活一点点强加的。

像那一块块烧得赤红的砖,拌青黑的灰,最终堆叠成笔直方正的房院那样。努生不是一个逆来顺受的人,打小就不是。但对自己的出身,将来的命运,他接受的如此坦然自若,水到渠成。至少在18岁成年之前,他都是这样听话,懂事的。

所以到底是发生了什么,让他不再相信。对其养父家庭乃至养育他的这片土地产生了莫大的怀疑和敌意呢?我不得而知,努生也无从谈起。

他又心软了,心软是因为他又听到了这句话。但这次他选择配合二老的表演,去信用社取钱的时候,柜台人员一再询问,养父也动摇了,反复问努生要不要这么急,不行就等等。

这态度在努生的意料之中,便又摆出一幅无所谓的样子。他说,该说的不都在家里说过了嘛!又不是非要用你的钱,你取不取都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