弦月高悬，夜风卷起枯叶飘扬飞舞，老鸦的悚然哀嚎也一并顺着夜风送到了近前。
一对消瘦身影互相搀扶着往前方荒村走去，他们脚步蹒跚，衣衫褴褛，此时见了那荒村已经加快了脚步，可到底也是用了些时间才走到村口那棵已经枯死的老树之下。那女孩面容枯黄，一头枯发乱糟糟地顶在头上，只剩那一双眸子还有几分灵气，身旁的少年看起来较她稍大一些，虽然同样瘦削，但他脸色看起来却比女孩要好上几分。
“你在这里等着，我先进去看看。”
少年松开搀着女孩的手，女孩兀自攥着他的衣袖不肯松手，月色下那一双眸子里分明写满了害怕。
少年顿了顿，在她面前蹲了下来“我背你。”
女孩没有说话，乖顺地爬到了少年的背上。少年背负起女孩，站起来的那一刻只觉得她真的好轻，随后一步步向荒村之中走去，边走边查看周遭的屋子，那些屋子整整齐齐全数都被掀去了屋顶，屋子里外杂乱地堆着碎开的土砖和瓦片，间或插着几根梁木。
这样的地方定然已经是没有什么可以吃的东西了，不多时少年就背着女孩到了村子的尽头，那里还有一间屋子还剩下一角屋顶，他先是探头朝里面看了看，然后才背着女孩踩着碎瓦片和土砖进去，随后将女孩小心翼翼地放下，搀着她坐在墙角。
月光之下，少年就站在面前低头看着她的腿，女孩似有所觉，扬起乱糟糟的脑袋，冲着少年粲然一笑“我早就不疼啦。”
“怎么可能会不疼……”
少年蹲下身，伸手似乎是想要去看看她的腿伤，但还未触及到就听见“咕咕”声顿住了手。
他抬头错愕地看向女孩，女孩也反应了过来，两只手极快地按住了自己的肚子，以免它再发出什么声音。
见她如此，少年拉过她的手，随后自怀中掏出一个拳头大小的纸包放了上去，女孩伸出另一只手去剥那纸，待看到里面的东西一双眸子都亮了起来“馒头！”
少年点点头，坐在了她的对面“嗯，快吃吧。”
只有一个。
女孩毫不犹豫将馒头掰开，把明显大的那一半递回给少年“我胃口小，吃这一块就饱了，你吃大的。”
他们两人皆是国破家亡流落在外的乞儿，白日里沿路行乞，如今这世道，能够得这一块白净的馒头已十分不易。
女孩小口小口地啃着，看着呆坐着的少年，催促他道“你快吃呀！”
“好。”
少年愣怔了好一会，直到听见女孩的声音这才回过神来，就着手中的馒头狠狠咬了一口，冷硬的馒头此刻咬在口中仿佛珍馐，他看着女孩缓缓扬起了唇角。
夜风还在刮着，吃完手中馒头，少年只觉疲惫不堪，他们走了一天的路，此时已经是深夜，他起身坐到了女孩的旁边，让她可以靠着自己，两人就这样在破烂的屋子里相依而坐。
但女孩此刻不知道腿疼还是害怕，并没有闭上眼睛，少年握着她的手安慰“别怕，有我在呢！”
“我们会死吗？”
老鸦的哀嚎一声声钻入耳中，女孩往少年那边缩了缩身子。
少年睁眼，挤出笑脸安慰她“不会的。”
“书里说世人都难逃一死，翠丫也死了。”
女孩有些黯然，她本就聪慧，以前家里也还算宽裕，倒也是念过书的，翠丫之前和他们一起流浪乞讨，却在一个夜晚悄然死在了破庙里。
“神仙不会死。”
传言海外有仙山，山上有神仙，他们不老不死，可以随意在天上飞，他握紧了女孩的手“等我们到了仙山找到神仙，就不会死了。”
似他们这般乱世流离之人活着已是奢望，又何谈求仙问道，况且那神仙本就只存在于传说之中，何其的虚无缥缈。但有时这世道就是这样变幻莫测，谁又知道现在可怜的两个人接下来又会迎来怎样的人生呢！
突然，女孩仰起头看向天边“那是什么？”
少年闻声也抬起了脑袋，一眼便望见了自天际飞掠而来的一束彩色华光，霎时瞪大了眼睛，那光远远看着好似雷电一般亮，却是平直地向着前方行进，不过是眨眼的瞬间，就已经离他们所在的位置靠近了许多。
且越是靠近，那华光就更明亮，女孩震撼地捂住了自己的嘴巴，一双眸子晶亮，再一瞬华光已至眼前，到了近前两人才看清华光之中分明是一道道的人影，那华光便是自他们脚下踩着的东西上面散发出来的，少年仔细看去，他们脚下踩着的，那分明就是一柄长剑，每一柄长剑之后都拖着一道不同颜色的华光，他们刚才看到的一束华光就是这许多道光聚在了一起形成的。
一群人脚下踩着剑在天上飞，少年和女孩何时见过这般场景，一时间似乎连呼吸都忘了。
“原来是两个乞儿。”最前头的一个人开了口，目光并未投向他们，却是平视前方，那华光照得他身上的青袍分外惹眼。
他旁边的那人也开口了“嗯，看来这一片已经干净了，剩下的自有其他宗门处理，我们也该回去了。”
女孩闻声仰头看去，却发现说话的人是一名身着青色道袍的女子，一头乌黑柔顺的头发一半挽了发髻上面斜插一根玉簪，另一半则乖顺地垂在背后，眼中更是惊羡。
话落，她转身便要走，恰巧看到女孩那一双闪亮的眼眸，突然“咦”了一声，身旁的男人也转过了目光看向破屋中的两人，准确地说他的目光只是自女孩脑袋上面掠过直直地看着男孩。
半空中的华光太盛，逼得高天之下的月辉好似暗淡的烛火，也照得少年心中一凛，腾地一下站了起来，默不作声地将女孩挡在了身后。
“这是……”男人尤自疑惑，那女子便已开口道出四字“极品风灵根！”
闻此，一群人皆有些惊诧，却见女子已经降下些许，问少年“你可愿随我们走？”
看着眼前的一群人，少年突然想到了自己在书中看到的一些故事，颇为震惊又希冀地看向女子，问“你们，是神仙吗？”
“我等……乃是世外的修者，待大道有成飞升成为仙也不是不可能。”
看着少年眼中的希冀，女子继续道“你若随我们走，以后也可以像我们一样。”
听闻此话，少年的眼睛亮了几分，他拉着女孩的手语气有几分急切“那她呢，她是不是也可以一起去。”
那女子看了女孩一眼，摇头“她资质太差，不能去。”
少年眼中的光霎时便灭了一半，握着女孩的手紧了紧，或许是觉得自己的话对于这半大的少年和女孩来说有些伤人，女子又道“她灵根杂乱根本没办法修炼。”
少年沉默着，不等他再开口，女孩已经挣扎着自他手中抽回了自己的手，女孩在背后推了他一把“你快去呀。”
听到那女子说自己资质太差不能修炼，女孩心里到底还是失落的，可是她也听见了女子说少年是极品风灵根，看起来应该是很厉害的样子，她就说嘛，当时捡到他的时候就觉得他跟其他人看起来不一样，既然能够被仙人看重，果然很厉害呢。
“可是你……”
我要是走了你怎么办？
“我没事，不用担心我。”女孩扬起一个大大的笑脸，头顶上乱蓬蓬的枯发让此时的她看起来有些滑稽，但少年却笑不出来，他的内心尚在挣扎。
半空中那为首的男人已是不耐，抬袖一挥，少年便被拖到了他的剑上，少年只觉自己似腾云驾雾一般飞了起来，等回过神已经站在了窄窄的剑上，他才刚要动作就被身后的男人按住了肩膀整个人都动弹不得。
“放我下去。”
那男人不理他，下一瞬，脚下的剑已经闪射而出，倒是一旁的女子似乎于心不忍，道“你现在若是回去也是同她一起继续流浪，自己都顾不好又怎么保护她呢，待你长大了再回来接她也不是不可以。”
女孩看着天上的一束华光越来越远，最终那同她一路走过来的少年也随着华光一同消失在了天尽头，双眼也逐渐被水雾所蒙蔽，直到泪珠啪嗒滴落在手背上，她才终于回过神。
刚才发生的这一切简直就像是一场梦，可向来形影不离的少年已经不在身边，脑海中一直回响着那句话“她资质太差，她资质太差……”
十来岁的女孩被独自丢弃在这荒村残垣之中，远处老鸦的哀嚎声不断，纵使她性子再坚毅也终于忍不住哭了出来，初时还只是小声啜泣，想起往日温馨和暖的家，想起恩爱宠溺自己的父母，又想起和少年相依为命的那些时日，再想到以后恐怕是再也没有机会相见，顿时悲从心起，哇地哭出了声。
这般场景，若是有人听到定然会被吓丢了魂，女孩哭了半晌发泄完情绪，好似才想起来自己现在所处的地方，四野里根本一个人也没有，心里又开始害怕，胡乱抹了一把脸，将自己蜷在墙角，好像这样就能驱散心中的恐惧。
可他们走了一天的路，那小半个馒头根本就不能填饱空空的肚子，最终她还是撞着胆子站了起来，向外走去，想要去找些吃的。
来时的一路什么也没有，她便顺着这路向前，庆幸的是前方不远处就有一片坟地，女孩犹豫了片刻才一瘸一拐地走向坟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