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鸿鹄

秦太太旺夫，好生养。

一共给秦老爷生了七个子女。

秦大公子秦天赐在这些子女中排行老三，他上头有三个大姐，下头有三个小妹。

整个秦公馆，秦老爷这一直系，只有他一个男丁。因此，秦老爷对秦天赐很器重，即使他不想继承祖业做生意，而是去外面求学，秦老爷也很支持。

毕竟秦家唯一的男丁嘛，在这个重男轻女的封建时代，自然深受秦老爷和秦太太百般宠爱。

秦天赐三个大姐，比他大不了多少，最大的也不过大上五岁。这几个姐姐也都上了大学，除了大姐在外经营秦老爷打下的商业帝国之外，二姐三姐则是和秦天赐一样，并未从商，“包国维”对她们了解不多，只偶尔在过大年秦家吃年夜饭时，见过几回。

秦天赐还有另外三个小妹，老五老六是一对双胞胎姐妹花，就读于苏州城里很有名的振华女校，老七比包国维小三岁，还是个才上小学六年级的小女孩。

秦老爷和秦太太这些子女，三位秦大小姐在外工作，老四秦天赐北大念大学三年级，双胞胎姐妹花老五老六住校，只能节假日回来，老七岁数尚小，还在读小学，因此能留在秦公馆里，陪伴在秦老爷和秦太太身边。

除此之外，秦公馆还有一些秦老爷的妹妹和秦太太的弟弟，仆人称呼他们为“姑太太”“舅老爷”，偶尔也会带着子女从外地来苏州城探亲，在秦公馆小住几个月。

几十个仆人在这秦公馆里，就围绕着这些老爷太太公子小姐们团团转，端茶倒水，洗脚按摩，洗衣服做饭……

这秦公馆……俨然一个封建宗族大家庭的模样。

包国维脑海思绪飞快转动，仔细梳理秦公馆里这些“反派”的人物关系。

此时正值严冬12月中上旬，包括苏州城在内的整个神州地域，还没有放寒假。不过也快了，大雪落下时，就是学生们放假时。

包国维学校省立志诚中学，因为寒假要翻修教学楼屋顶，这才提前几天让学生们考完期中考，放了假。

这也就意味着，秦公馆里除了秦老爷和秦太太，秦七小姐，还有那些仆人之外，再无其他人。

想到这，包国维松了一口气，寄人篱下，少些“反派”来找他麻烦，总归是一件好事。

“咚咚咚……”

包国维轻轻敲响朱红色的侧门。

“谁啊？”

门里很快有了动静，传来一声清雅的吴侬软语，听起来很软糯温柔。

包国维听出来桦这是侍候秦七小姐的丫鬟翠翠的声音，于是回道：

“我，包国维。”

“包国维？”

门里传来一声抱怨，接着“嘎吱”一声，朱红色小门打开了，一个长相普通穿着丫鬟衣服的年轻女仆探出脑袋。

“包国维，你怎么这么晚才回来？”翠翠一脸不耐烦。

似乎给包国维开门，是一件让人讨厌的事，“包国维他配我给他开门吗？他不配。”翠翠心想。

“路上遇到了朋友，聊了几句。”

包国维看出翠翠脸上的不耐烦，面无表情，淡淡说道。

“哼！快走快走，别在这里呆着，影响我接七小姐。”

翠翠眉头一皱，挥手赶人。

包国维是什么人？同为仆人之女的翠翠，比谁都清楚。

七小姐就经常在翠翠面前吐糟包国维，说那包国维学习差，还爱慕虚荣，自命清高，不是少爷命，却天天发白日梦，想当大少爷。

秦七小姐人小鬼大，人特机灵，秦公馆里的人和事她门儿清。

因此，虽然同为仆人，在耳濡目染影响下，翠翠也看不起包国维。

但翠翠妈说，包国维是老包的儿子，老包是秦公馆里的管事，不看僧面看佛面，翠翠你回头见到了包国维，千万别惹他嫌。

翠翠当时就嘀咕“我还惹他嫌？他不惹我就很好了！”

“还不走，站在这儿傻愣着干什么？”

翠翠见包国维站在侧门门槛上，眉头一皱，催促道。

包国维瞥了一眼一脸恼怒的翠翠，随后微微一笑。

大长腿向前一迈，跨过了门槛，接着嘴唇微张，摇晃着脑袋，幽幽说道：

“书中自有黄金屋，书中自有颜如玉……。”

“燕雀安之鸿鹄之志矣。”

翠翠听到这两句话眉头皱着更紧了，望着包国维挺直的后背，忍不住嘀咕道：

“这包国维真是个疯子，读书读傻了？”

“说话文绉绉的，什么黄金屋，什么颜如玉？燕雀又是什么，鸿鹄又是什么？乱七八糟的……”

翠翠是个没有念过书的丫鬟，没文化，听不懂包国维这两句话里的玄关。

“哼！这个疯子天天贪玩，仗着念了几天书，肚子里有点墨水就想欺负我！”

翠翠只当包国维神色疯癫，但包国维那两句文绉绉的话，倒是令她感到有点委屈，她不由地想到了自己的命运。

“唉，秦老爷干嘛可怜老包让包国维念书啊，他念书多浪费钱，要是让我去念，我一定好好念，考个好大学出人头地！出人头地了，我就能带妈离开秦公馆，让妈过上好日子，不要给人家当下人了……”

望着渐渐离去的包国维背影，翠翠一脸悲哀地想。

“我怎么没有老包这样一个好爹呢……”

翠翠越想越难过。

她之所以觉得包国维惹人嫌，完全是出于嫉妒。

包国维是仆人之子，翠翠是仆人之女，两人身份是一样的。

但是人生轨迹却是千差万别，包国维可以天天走出秦公馆去洋学堂念书，而她翠翠只能整日待在府里，洗衣挑水，打扫小姐少爷屋里的卫生，一点自由都没有。

翠翠很委屈，但又很嫉妒，谁让包国维有个好爹呢。

翠翠妈是秦公馆的厨娘，跟老包都是侍候秦老爷秦太太的仆人，但老包是秦老爷跟前的红人，翠翠妈只是后厨烧饭切菜的，给厨子胡大烧火打下手的，一个厨娘，哪有什么权利跟秦老爷要求让她闺女去读书？

别想啦，这是不可能的事。

翠翠眼角一湿，她突然有点羡慕包国维了。

就在这时，

一辆黄包车停在了秦公馆朱红色铜狮大门前。

“翠翠！翠翠！”

一个身穿学生制服的漂亮小姑娘，拎着女士学生包，从黄包车上跳了下来。

“七小姐，欢迎回家。”

翠翠用袖子擦掉泪水，一脸笑意迎了上去。

秦七小姐眼睛尖，看到翠翠脸上的表情时，就猜到她刚哭过了，忙一脸怒意道：

“翠翠，谁欺负你了？”

“你告诉我，我让我爸狠狠收拾他！”

秦七小姐撸起袖子，一副要找人算账的样子。

这一副模样，与她先前静静端坐在黄包车上文静典雅的样子，很是反差。

看到自家小姐这样，翠翠苦笑不得，连忙道：

“小姐，没有没有啦。”

“没有人欺负翠翠。”

“那你眼睛怎么红了？”

秦七小姐显然不信，打破砂锅问到底。

“我刚给小姐开门被风沙眯了眼睛。”

“小姐你不知道，刚才刮了好大的风呢……”

“有吗？”秦七小姐歪着脑袋，一脸狐疑。

秦公馆里这位年纪最小的富家小姐，还是不相信。

“是不是包国维？”

人小鬼大的七小姐突然道。

“不是他不是他……”

翠翠赶忙摆手，赶紧跟自家小姐解释，迫于无奈，只好把前因后果说了出来。

“书中自有黄金屋，书中自有颜如玉，这包国维认知倒是可以的嘛……”

“不过，啧啧，他一个仆人的儿子，还想翻身么？”

七小姐对包国维这句话嗤之以鼻。

“燕雀安知鸿鹄之志哉？这包国维自喻鸿鹄，好狂妄的比喻，好大的胆子！”

“就他天天跟郭纯那几个人渣少爷混，就是鸿鹄啦？”

“好笑好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