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世通得了观尘子的嘱咐,从青城下山,本欲取道金牛道进入三秦之地。可是金国肆虐与大宋交战,金牛道的栈道被宋军烧毁。安世通只能折返向西,路过汉中,由陈仓道穿越秦岭,到了凤翔。又从凤翔一路向东,进入到关中平原,路途就容易多了。
安世通一路风餐露宿,又是一个十二岁的幼童,一路过来,其中艰辛,也就不一一细表。好在是到了三秦之地,百姓对道士并无恶意,反而多有照顾。
这一日,安世通到了终南山下,刚好是五月初五,端阳节。
安世通在山下的村户,询问了上山的道路,心里惦记掌门的嘱托,一刻不停,就要立即上山。
村户对安世通说:“小师父,终南山上不太平,一直有山魈和厉鬼,一到雷雨天气,山上就传来无数厮杀和鬼哭的声音,你独自上路,要小心。”
安世通点头说:“多谢老翁。”
村户又说:“不过这些年来,有个道士,自称王重阳,号道法全真,在山上挖了一个活死人墓,也是蹊跷,自从他在山上结庐修炼之后,山魈就很少祸害人畜。”
安世通听了,心想这个王重阳,定是掌门要自己到终南山寻找的高人,于是问村户:“那这个王重阳,现在还在山上吗,能否指点活死人墓的方向。”
村户摇头,“金国南下与大宋交战,这个王道士,听说去了太行山,参加义军,与金军交战去了。现在也不知道死活。王道士不在山上,山魈出没就躲了,长长出没。现在我们猎户,都不敢独自上山,只能结伴而行。不如,你再等两日,跟随我们的猎户一起上山,也有个照应,你年纪幼小,何苦把性命丢在了山上。”
安世通拱手说:“老翁不必多虑,我掌门说过,我有一百五十六年的寿数,不会就这么死在山上。”
村户听了,看了看安世通,只是一个小癫子,也就不再阻拦。
安世通上山,走到半山已经到了深夜,一轮弯月升起,如镰刀挂在空中。山中果然传来鬼哭的嚎叫声,安世通从小在青城山上长大,虽然不惧怕妖魔鬼怪,但是毕竟年纪尚小,又离了师门,独自一人在这个终南山上,心中不免忐忑。
黑暗之中,前方岔路,并不在村户指点之中,安世通不知道如何是好,看见左侧道路前方山谷之下有一片微弱的明亮。人之本性,总是觉得光明之处更安全,于是抬脚走向了左边的道路。
突然身后一个雄厚的声音传来:“小师傅,左边这条路有山魈,我劝你还是走右边的这条道。”
安世通转身,看见身后一个穿着铁甲的军士,如同铁塔金刚一般高大魁梧,左手拎着一柄佩剑,右手提着一个头颅,就在自己身后不远处。这人的容貌凶恶鄙陋,如果不是穿着一身铁甲,到跟山魈一般。
安世通问军士:“你也要上山?”
“当然要上山,”军士说,“我等这一天很久了。”
安世通看见军士满身杀气,“军爷,为什么不在山下与金军交战,却跑到这个山上来。”
“你怕了,怕我伤你性命?”军士说,“我这这几年,杀了两百多金人,但是仍旧洗刷不了我的耻辱,只因我只误杀了一个好人,放心,我不会伤你性命。你是王重阳的座下弟子?”
“不是,”安世通摇头,“我是青城山弟子安世通。”
“青城派,”军士哼了一声,“宇文虚中是你什么人?”
“宇文师叔下山的时候,”安世通诚恳的说,“我还未出生。”
“我跟宇文虚中交过手,”军士笑了笑,“差点杀了他,幸好龙虎山的两个道士,提醒了我,没让我再杀一个好人。”
虽然军士这么说,安世通仍旧不敢松懈,眼睛看着军士手中的头颅,头颅面目狰狞,短发浓须卷曲,斩断的脖颈处,还在滴落鲜血。
“这是我给王重阳真的一个见面礼,”军士傲慢的说,“是一个厉害人物,当今天下能杀他的,除了我,也不过三人。”
“军爷杀的,自然是金国的坏人。”安世通心里稍微宽心。
“这个头颅的主人,还真不是金人,”军士说,“是吐蕃的一个妖僧,在我面前,说是什么莲花生座下,花教门人,叫什么贡嘎赞布,哼,还是有点本事的,只不过老子要王重阳带个见面礼,他的头颅最合适不过。也是巧了,这个妖僧要借道长安回吐蕃,他以为我们大宋无人,无人能与他匹敌,却没想到碰到了我……哈哈哈。”
安世通看见这个军士言谈中,杀人如草芥,当然不肯随行,于是拱手说:“军爷你走右边,我走左边。”
军士对安世通毫不介意,挥挥手,朝着右边的道路上山去了。
安世通没有选择,径直走向了左侧道路,看着前方山谷中隐约的明亮而去。
安世通脚下磕磕绊绊,一个幼童在山中行走,他这两三千里地都走了过来,的确是一件心酸的事情。好在安世通自己不以为意,掌门观尘子说过,他一声要与至阴的阴阳四辩纠缠,还有一百多年的折磨,在下山的时候,心里就有了准备。
安世通脚下的道路越来越难行走,山谷中的明亮越来越近,可是道路却慢慢的没入了草丛之中,安世通只能地方脚下蛇虫,扒开草木,勉强行走。终于走到了山谷伸出的明亮出,发现这是一片潭水,月光从山谷上照射下来,潭水波光粼粼。
潭水阴冷,安世通觉得周身都是寒意,突然看到,一个巨大的山魈从潭水之下慢慢探出了身体,山魈的毛发覆盖一层冰棱,伸手就要抓住安世通。
安世通拔腿就跑,却又撞上了一个人。
安世通的身体跌撞摔倒在潭水边,心里想着立即就要被山魈吃了,正在后悔没有听从村户的衷告。
却看到山魈从自己的身边走过,走到了一个穿着老道士的身边,恭恭敬敬的蹲了下来。老道士向安世通招呼,“不怕,有我在,这畜生不会伤人。”
安世通走到了老道士的身边,借着月光,才看清楚老道士的道袍奇怪,一般道袍都是青黑色粗布,但是这个老者的道袍轻飘飘的似乎是蚕丝裁制,并且道袍上绣满了骷髅和牡丹,不像是正宗道教的门派衣着。
安世通向老道士作揖,“青城山安世通,奉掌门的师命,来终南山,寻找仙人,前辈是哪一个门派的师长。”
“你是观尘子门下的安世通,我都知道。”老者回答,“不过我不是你的前辈,我也不是道士,我叫黄裳,你叫我大翁即可。”
“掌门让我来终南山,是要见大翁指点我吗?”安世通问。
“不是我,”黄裳说,“是一个老前辈,我带你去见他。”
安世通心里打鼓,这个叫黄裳的老翁,看着已经年纪苍老,竟然还有他称呼为前辈的道家人物,那么必定是隐居深山的老神仙了。
“大翁说的老神仙,在哪里?”
黄裳回答说:“在刚才右边的道路,再行走到山峰,就是了。”
“有个恶人,”安世通说,“从那条路上去了,大翁不怕么?”
“不怕,”黄裳笑了笑,“他欠我一条命,是来跟我做个了断的。”
“大翁为什么也来到这潭水里,”安世通问,“是要收服这山魈?”
黄裳摇头,“这里也有一个老前辈。我在等他,与他上山。”
安世通心中好奇,还要再问,黄裳伸出手指,竖在嘴边,示意安世通不要再做声。安世通看见黄裳的手指,再看看一旁山魈的手指,发现都是一般,心中顿时惊慌,原来这个老者,是一个披着道袍的山魈不成。
黄裳不再与安世通交谈,拿出了一个知了壳子出来,捏在手心,摇晃两下,知了壳子顿时化为一柄发散火焰的长剑。黄裳拿着炎剑,刺入了潭水之中。
潭水顿时翻滚,蒸气弥漫,水面下沉。露出了一整块坚冰。安世通更加奇怪,他自小在青城山天师洞旁的潭水长大,知道冬日结冰,都是水面凝结,冰面下是潭水。而这个小潭,却是反的,水面之下竟是一块整冰。
黄裳拿着炎剑,在寒冰中慢慢的旋转,寒冰遇到炎剑,瞬间融化,被划出了一个圆圈,一旁的山魈走到寒冰上,伸出兽爪,把圆圈中的寒冰拉了出来。
寒冰中一个空洞,黄裳对着空洞轻声说:“老前辈,我回来了,你也该上山了。”
空洞之中久久没有回应,安世通看见黄裳手中的炎剑,火焰突然飘忽不定,似乎有狂风在吹拂蜡烛一般。片刻之后,炎剑的火焰竟日就熄灭,重新化为了一个知了壳子。
当安世通再回头,看见空洞边,已经站立了一个老道士,这个道士身体佝偻,脸皮单薄,紧紧贴在颧骨之上,似乎就是头颅骷髅上贴了一张薄薄的纸片。刚才黄裳说是一个更老的前辈,看来是所言不虚。安世通想到自己也要活到这般岁数,是否也会变成这个模样,心中惴惴不安。
山魈跪在地上,背起了老道士。黄裳说了一声,“前辈,时候到了。”
“到了……”老道士应了一声,声音细不可闻。
黄裳牵过安世通的手掌,“走吧。我带你去见那个人。”
安世通的手掌被布满尖锐鳞片的兽爪握住,心里害怕,却又不敢去看。这个黄裳,言语和蔼,可是偏偏长了一个诡异的手掌。
安世通想与黄裳交谈,听一下温和的声音,化解心中的恐惧,就问黄裳:“大翁,这位老老前辈,是什么人?”
黄裳轻声说:“你为什么不自己去问。”
安世通连山魈都不敢看,哪里敢问。
伏在山魈上的老道士却说:“我叫什么名字,我自己都忘了,几百年没人称呼过我的名字了。”
安世通心里更是狐疑不定,哪里有把自己名字忘记的人,更哪有说自己活了几百年的人,难道真的是神仙,可是却又不是仙风道骨的模样。
黄裳看了看安世通,“还是我来告诉你吧,这位老前辈,是当年四象仙山之一东方姑射山,卧龙任嚣城先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