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死法千万种，活路无一条

荆襄七郡的治所原本在武陵郡内的汉寿县，后来刘表出任州牧，单马入宜城，与当地世家大族达成合作，便把治所迁到了襄阳。

所以此次出使刘表的目的地，就是襄阳城。

宛城距离襄阳三百里，陈弘此行带的随从全是骑兵，真要赶起路来，最多两天就能抵达。但陈弘却并不算这么做，甚至准备每过一城，就休息一晚，第二天继续慢悠悠的赶路。

并非他留恋路途上的风景，只是想给刘表留足反应的时间。

自己前脚出宛城，最多两天，刘表那边就会得到消息。然后，他会召集麾下群臣，商议以何种态度面对张绣。

倘若人家还没商议好自己就杀到了，难免就成了恶客。

出使不是打仗，不用讲究什么兵贵神速，反而要拿捏火候。

相比之下，陈弘还是更在意身边的贾穆。

贾诩派长子与自己同行，其中有什么用意，还是说单纯想让儿子历练一番？而且从出了宛城之后，这小子就有些心不在焉，不知在想些什么。

眼看日当正中，陈弘算算时间，走了也有两个多时辰了，便对贾穆笑道：“公子累否，可要停下来休息一番？”

“额……”

贾穆原本还在发愣，一听这话，连忙摆手道：“世兄，小弟不累，万不可因我而耽误了行程。”

这孩子真可怜，连个客套话也听不出来，陈弘更加确信自己之前的猜想了。

“咱们赶路这么久，纵使贤弟不累，麾下士卒也该饿了。不如停下来歇歇脚，吃些干粮，贤弟以为如何？”

这么老实的孩子，不占点便宜怪可惜的，陈弘也就顺势当起了大哥。

“全听世兄吩咐。”贾穆点了点头道。

陈弘举目望去，发现前方不远处有一灌木丛林，便一挥手唤来了刘向，下令部队赶往前方树荫处休息。

农历四月的天气，已初见暑气，士卒们被太阳炙烤了半天，也都人困马乏。听到陈弘下令休整，人群中爆出一阵欢呼声，争先恐后赶往阴凉处。

下了马，陈弘先让刘向去查看地势，自己却去巡视士卒，等确定士卒们都原地修正后，自己才回到了贾穆身旁，拿起一袋羊肉干吃了起来。

再看贾穆，坐下之后却又望着地面怔怔出神，一副天然呆的模样。

陈弘看得好笑，抬手扔过去一个水囊。

“额……多谢世兄。”

贾穆接过喝了两口，眼睛顿时一亮，连忙问道：“世兄，这是何物？”

“没什么，不过是一些酸枣混合石蜜浸泡后弄出的果酒，无甚稀奇之处。”

汉人素来喜欢饮酒，并且善于饮酒，陈弘没有喝酒的习惯，便弄出了这么个饮料，弥补这时代没有肥宅快乐水的遗憾。

“可眼下炎炎烈日，此物却如此清凉，宛若冬日里一般，这是如何做到的？”贾穆就像个好奇宝宝一样，继续追问道。

陈弘笑着解答：“清晨刚从家中冰窖里拿出来的，到此时刚好还剩一丝凉意，倘若晚上再喝，便无这般舒爽。贤弟若是喜欢，可多饮些。”

古人哪受得了冰镇饮料的诱惑，贾穆听到这话，也不发呆了，只把水囊中的酸枣汁喝了个干净，挥袖一抹嘴角的汁液时，却发现陈弘仍旧在嚼羊肉干。

“额，世兄为何不饮？”

“出来时只带了这么多。”陈弘淡淡道。

望着手中空空如也的水囊，贾穆心中忽然生出一丝愧疚。

如此玉液琼浆，想必生产不易，陈世兄却都给了我，如此君子之风，我不能及万一也！

一念及此，贾穆纠结了一上午的问题，瞬间有了答案。

只见他伸手入怀，掏出一卷陈旧竹简，神情肃穆地捧到陈弘面前。

“世兄，此物家父命我转赠与你，还请收好！”

见贾穆如此郑重其事，陈弘也不敢怠慢，连忙接了过来。打开一看，却发现只是一卷《左氏春秋》而已，顿时有些失望。

不，不对！

这卷竹简虽异常陈旧，却保存得十分完好，且边角处已生出了包浆，明显是多次翻阅所致，绝对是一部古籍！

并且在竹简的字里行间，陈弘看到了不少批注，从字迹来看，明显不是出自一人之手。

这该不会是……贾诩家传的那一卷春秋吧！

一瞬间，陈弘明白了贾穆发呆的原因。

没有印刷术的时代，书的珍贵性不言而喻，而且这部春秋是贾氏一脉相传，说是传家之宝也不为过。

可明明是家传绝学，明明该他贾穆继承，贾诩却要他亲手送给自己，可想而知对他是多大的煎熬。

从侧面而言，贾穆绝对算得上正人君子！

“此物太过贵重，我不能要，贤弟还是收回去吧。”陈弘赶紧递了回去。

贾穆却连连摆手，生怕一旦接过，便再也不肯松手了。

“此物是家父赠予世兄，就算世兄不要，也该还给家父，小弟不敢收。”

“既如此，愚兄暂且保管，等回去再还给令尊。”

陈弘点了点头，将竹简揣入怀中。不经意间地低头一看，眼内瞳孔顿时放大数倍，脸上写满了震撼。

在陈弘的屁股旁边，赫然是一堆半埋在土中的白骨！

只因风吹雨打，骨头渐渐失色，刚才才没有察觉。

尽管陈弘在宛城谋算了一众豪族，因他而死的人不在少数，但杀人和见到白骨露在地上，对视觉的冲击力是不一样的。

这地上的白骨，曾经也是活生生的人啊！

“世兄不必惊讶，不过是一堆白骨罢了。”

贾穆显然也看到了这一幕，但他却面色如常，语气轻描淡写。

“贤弟以前也见过这种景象？”

“那可太多了。”贾穆淡淡道，“我幼时跟随父亲在凉州漂泊，隔三差五便能见到。他们或是外出的生意人，或是背井离乡求活的流民，或是被官府通缉的逃犯，走到半路上，兴许就被强人所杀，或是病死，或是饿死，最终都化作了蛇虫鼠蚁，飞禽走兽的口粮。

等野兽啃食完血肉之后，也就剩下了一堆白骨。好在凉州的风沙很大，不过一两天的时间，他们的尸骨就能被风沙掩埋……”

听着贾穆习以为常的语气，陈弘眼中闪过一丝难以名状的神情。

这到底是什么世道？

给了人千万种死法，却不肯留下一条活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