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畸形怪物!

棘阳是小县,城中并没有多少兵力,县尉手下负责缉盗的士卒也就百来人。日常维持这座县城运转的,其实各亭长和乡间三老的家仆。

此番拿下了黄盛,就等于把棘阳县控制在了手中。剩下的事,只要陈弘亮出印绶,声明身份,没有人会不服。

眼下县长和县丞都在这了,陈弘又命贾穆率一百士卒前去将县尉请过来。

这县尉显然也是个识时务的,来到后见到这阵仗,当即纳头便拜,声称以陈弘马首是瞻。

陈弘也没客气,当即把县尉手下一百多人也收编控制了起来,至少在离开棘阳之前,这群人不能放松。

折腾了这么一阵,刘向也带了千名流民赶到了。

见到这些人,早被五花大绑的黄盛脸上满是绝望,朝陈弘愤怒地叫道:“我和你什么仇,什么怨,你要来害我!”

“黄盛!”陈弘陡然提高了语气,“朝廷任命你为棘阳长,你本该保境安民,造福一方,可你却恶意侵占百姓田产,逼得他们背井离乡,九死一生!如此作恶多端,还敢说是我害你?”

“别说得那么好听,你可知这背后代表着什么……你明明什么都不懂,却敢把这件事情捅出来,你自己找死就算了,还拉着我一起陪葬……完了,这下全完了。”

黄盛声音尖锐,语气激动,硕大的身躯不停的扭动着,但说到最后,他声音渐渐低沉了下去,充满了绝望。

贾穆听出了弦外之音,赶紧问道:“你方才所言,到底什么意思?”

“你们真以为,我一个小小的棘阳长,就敢侵吞数百户人家的田产!”黄盛嘴角还在往外冒血,满脸惨笑道。

闻言,贾穆心中‘咯噔’一声,赶紧向陈弘望去。

陈世兄,咱们似乎卷入了一场漩涡之中。

“贤弟莫要听他胡言,这厮分明是想巧言脱罪。”陈弘却摇摇头笑道,“暂且休息一晚,待明日愚兄召集城中百姓,当堂审理此案,还那些百姓一个公道。也好将这厮带回襄阳,请使君发落。”

一听到这话,黄盛哪怕是被捆着,也差点跳了起来,嘴里含糊不清叫道:“不,不可!陈长史,算下官求你,万不可将此事弄得人尽皆知,不然你我皆无活路!”

“聒噪。”陈弘皱了皱眉,“来人,给本官将这厮的嘴堵上!”

“好嘞!”

刘向不知从哪弄来一大团破布,就往黄盛嘴里使劲塞。

“世兄,此人方才所说……”贾穆忧心忡忡道。

“贤弟不必多言,且回去歇息吧。”陈弘挥了挥手笑道。

贾穆只好拱手,“世兄也早些休息,穆告退。”

直到贾穆离开后,陈弘眼中的笑意才慢慢收敛起来,长叹一口气,脑中思索着这趟买卖值不值。

黄盛背后肯定有人,而且地位还不低,这点没入城前陈弘就猜到了。

之所以还硬着头皮上……是因为陈弘实在受不了流民那绝望麻木的目光,倘若不施以援手,只怕这辈子都睡不好觉。

这些人和宛城那些豪族不同,他们可没想着做大做强,再创辉煌。他们只是本本分分地种着地,一年到头见不了多少粮食,还不忘了朝廷的赋税,更要承受官吏的盘剥,只求好好活下去而已。

他们有什么错?

老实人就活该被欺负?

这种事常见,但它绝不合理!

可是从利益的角度看,陈弘平白树敌,无疑是不划算的。

罢了,人生在世,先求个心安再说!

这一夜,对于棘阳来说,注定是个不眠之夜。

陈弘送走贾穆之后,紧接着便开始下令抓人!

对于黄盛,陈弘不想审问,也没有必要审问。整个过程的来龙去脉,完全可以从其他人口中得知,比如那十多个随从。

清楚了事情的来龙去脉指挥,陈弘趁着大好的夜色开始了行动,将涉案人员统统抓获。

其实也没多少人,黄盛侵吞了那些流民的田产之后,便将其卖给了城中的豪族,或者说暂时挂在豪族名下,他们都是上面的黑手套,参与的人自然越少越好。

第二日清晨,陈弘起了个大早,先是通告全城要庭审黄盛等人,所有百姓都可以赶来凑热闹。然后再命刘向从那一千流民中选取了数十位充作苦主和证人。

最后,才将五花大绑的黄盛和县丞何鸿,以及收买田产的豪族拉到了县衙门口的大街上,准备来一场露天审问。

众目睽睽之下,又有人证物证,黄盛等人自然无法抵赖。偶有嘴硬之人,几十仗下去,皮开肉绽之后,也就老老实实地认罪了。

这些平日里高高在上的官吏豪族,如今却在众多百姓的围观下被打了个半死,堪称汉末版的社死。而一种百姓看得也直呼过瘾,恨不得自己能代替那些行刑的士卒。

最后,陈弘站起身来,开始宣读判决:豪族中收买百姓田地而未参与侵害百姓者,责令其退还百姓田产,判罚半年徭役并处罚金!

参与侵害百姓又收买田地者,抄没家产弃市!

至于主犯黄盛和从犯县丞何鸿,则是被陈弘判了绞刑。只因他们是官身,所以需要交给刘表发落。

从律法上讲,陈弘是没有权利判黄盛和何鸿的,那些被判处弃市的豪族,也得等秋后处决。但眼下乱世,许多规矩也就无所谓了。

陈弘这边下完判决,刘向早将该弃市的人犯拖了出来,当场斩杀!

人头落地,血花四溅,围观百姓面面相觑,看向陈弘的目光都充满了敬畏。

而那几十个被选为代表的流民,更是当场就跪了下来。

“使君仁德,使君仁德……”

陈弘挥了挥手,示意众人起身,然后走到邓李氏面前,掏出了些五铢钱递了过去。

“田产虽然还给了你们,但你们孤儿寡母生活不易,这些钱好生收着吧。”

考虑到邓李氏无依无靠,陈弘也不敢给太多。

“长史恩德,妾身无以为报。”邓李氏抱着孩子跪了下去,眼中泪光点点。

陈弘摇头笑道:“起来吧,以后好好过日子,若有机会,再找个好人家嫁了,就是对本官最大的报答了。”

言罢,陈弘一挥手,招来了县尉。命此人暂代棘阳长一职,并将后续事宜交给了他。

关于此人品性,陈弘昨夜审问的时候就查过,算不上好,但也无大恶,贪污受贿是有的,但不至于草菅人命。

乱世之中,能做到这点就够了。

最后,在一众百姓和满脸激动的县尉的目送中,陈弘从一行人离开棘阳,继续赶路。

只不过,队伍中多了两个人。

“世兄,穆还是有些不明白。”贾穆眉清目秀的小脸上充满了疑惑。

“不明白什么?”

“此行未免也……”

“太顺利了?”

“不错,就是太顺利了!”贾穆目光凝重道,“那黄盛若是受人指使,那背后之人必定身居高位,也定然不希望此事公之于众。世兄搅了他的好事,他为何没有出来对付咱们?”

“不是不对付咱们,只是时辰未到。”陈弘摇了摇头笑道。

“啊?”

贾穆连忙东张西望,四处探寻着可能会出现的危险,这副惜命的模样,倒是与贾诩有了几分相似。

“别看了,现在还没到。不过也快了。”

闻言,贾穆这才放松下来,眉间还是有些疑惑。

“唉,世兄,你说那些大人物已经要风得风,要雨得雨,何苦再折腾这些穷苦百姓?

就算把这些百姓的田产全部握在手中,又能增加几分财富,却害得这些百姓流离失所。须知田也是要人来种的,百姓们若死于非命,又有谁供他们驱使,如此竭泽而渔,岂不愚蠢?”

闻言,陈弘用一种很奇怪的目光打量着贾穆。

“世兄,穆说错什么了吗?”

陈弘摇了摇头,“不,你没说错,但也只说对了一半。”

贾穆眨了眨眼,还是不明白。

“你说那些人竭泽而渔,可人家分明是可持续性的竭泽而渔。”陈弘索性把话挑明了,“失去了田产的百姓叫流民,你猜流民要如何生存?”

“自然是依附有田产的人家,当个佃农。”

“对,佃农也能活命。”陈弘冷笑一声道,“但人身自由方面,终究要看主人家的施舍。这些佃农将来生出的娃娃,自然而然就成为了主人家的附庸。

一代、两代、三代、主人家的势力如同滚雪球一般越来越大,手中的佃农和仆从也就越来越多,这天底下拥有自己土地的人也就越来越少。”

“这……”

贾穆眼眸中充满了震撼,他已经想到了一种可能。

但陈弘没有理他,继续自顾自说道:“你方才说能增加多少财富,我告诉你,这些流民本身就是财富!

黄盛在棘阳侵占他们的田产,让他们当了流民,旁边的育阳县就会有人出手,把他们变成自己的佃农和仆从。如果育阳县也有官吏侵占了百姓的田产,把百姓变成了流民,那么棘阳县就会有人出手,将这些流民变成自己的佃农仆从。

一来一回之间,百姓们种的还是那块地,但地已经不属于自己了,甚至自己也不属于自己了。

却有一堆硕鼠趁机吃得膘肥体壮,变成畸形怪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