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苏旷传奇(第二卷):怒海云归
- 飘灯
- 6997字
- 2023-10-08 15:41:31
第一章 节外生枝
北方的原野。清晨的雾气快要散去了,远方寒林漠漠,林间一轮白日蒙蒙,发出隐约的即将炽烈的光。
路边的麦田刚刚收割过,土地光秃秃的,干而硬,一眼望过去,到处都是三四寸长的还带着锋利茬口的断秆,几枝结满了草籽的长稗子在风中摇摆。田边的沟渠里,一只断了底的麻鞋吸饱了水,一只土黄色的蛤蟆站在鞋上,鼓着肚皮朝天叫着。此时还早得很,四野无人。
乡间土路上,一辆宽而大的马车辚辚经过。驾车的两匹白马原本神骏,但也已经沾满了尘土,看上去经过长途跋涉,已经是强弩之末。驭手戴着低低的斗笠,压住眉眼,裹着灰色的大氅,掩住身形,一边打着哈欠,一边有一搭没一搭地点着长鞭。车门紧闭着,车厢里没有任何声音。
驭手的目光四下逡巡一圈,落定在一片荒地上,勒停了马,跳下车,走到一座小土丘边。那看起来是个无主荒坟,坟丘已经湮没大半,青草离离,半截石碑埋在土里,碑面已经剥蚀不堪,字迹斑驳,上面全是灰。驭手伸脚,踏了踏碑上灰土,看见三个小篆:快马七。
她长长舒了口气,把头上斗笠一把掀了下来,叉腰站着,露出一张圆圆的脸和两段胖乎乎白嫩嫩、六月谢花藕节一样的手臂。她看起来很年轻,但也说不准。眼珠子尤其灵活,黑丸似的滴溜溜乱转,不笑的时候也有三分笑,一笑起来喜气洋洋的,好像是个从来没经历过世界磨砺的稚气少女,又好像什么都见识过了。她等的人很快就到了。
一列黑衣人纵马而来,全都是头戴斗笠,黑色斗篷,灰巾蒙面。八个人、十匹马,一路狂奔,尘土飞扬。八个人看起来平平无奇,十匹马倒全都是百里挑一的好马,膘肥体壮,油光水滑,其中两匹空着鞍子的黄骠马更是难得一见的神骏。领头那个人先跳下马来,他手里提着个大木箱子,箱子用黄铜包着四角,贴着封条,看起来沉甸甸的,走起路来里面似乎有琳琅作响声。他挥了挥手,随从们便向着马车而去。
“沈姑娘久等了!”他边走边向沈南枝打招呼,恭恭敬敬里还有一丝紧张。
“没有久等,我也才到。”沈南枝伸手把斗笠扔了过去,“你们家这个,有没有大一号的?我一路勒得头都晕了。”
“啊……不然沈姑娘试试我这个。”这显然是个不常见的要求,领头的人犹豫了一下,把自己的斗笠摘下来了,用袖口仔细擦了擦,换过去。他有一双年轻的眉毛和眼睛,鼻梁挺直如玉,脸上还有那么一点没褪干净的青涩。
“唔,这个不错。”沈南枝笑眯眯地点点头,“路上辛苦了,少当家。”
“我不辛苦,沈姑娘才辛苦!”那人在沈南枝面前放下箱子,俯身打开箱盖,又从袖口里抽出个窄窄的帖子,拿了支炭笔勾一笔,“我先给沈姑娘对一对单子。这里是,一份胭脂鸭脯、两只胡椒蜜汁烤鸡、一份清炖羊肉,按照姑娘吩咐,粉条是单放在一边的。一份醋熘白虾、一罐子三丝菌子汤、五斤芝麻蟹黄小烧饼、时蔬杂拼一大盒、点心四样,姑娘说随意配,我就做主,配了蟹黄豌豆、梅汁豆干、芙蓉红豆酥、酥炸奶酪,还有两斤十年的莲花白。旁的都好办,只是胡椒实在贵得很,而且近来海商断货,方圆百里有价无市,我是回去把自家的拿了一些出来,所以耽误了点时辰。哦,还有莲花白,本来是装在瓷瓶里面的,我怕路上磕碰,又自作主张,换了锡壶。”
“不用对了,你们快马堂办事,我一向放心。”
“蒙沈姑娘夸奖!”
在这个领头的报菜单的同时,七个随从已经忙开了。他们有条不紊,两个人把白马从车轭上解下来,检查牙口、关节和蹄铁;两个人把黄骠马套上去,换了新的辔头、皮带和黄铜勾连;两个人在地上铺了油毡布,打开随身带的漆盒,开始重新刷那辆马车的车厢外壁,又稍稍用砂石打磨,做成半新不旧的样子。还有个人俯身,要钻到车底检查轮轴,领头那人眼快,一口喝住:“哎!沽义山庄的车,你不要命了!”那人也不出声,用力鞠了一躬,退开了。他们做这些事情,相当训练有素,不多一会儿工夫,马车焕然一新,地面上干干净净,漆也不落一滴。
“沈姑娘过目。”领头那人伸手一引,依旧恭恭敬敬。
“各位都辛苦。”沈南枝点了点头,亲自去查验马车。
一切都很完美,她很满意,即使是她自己来做,也不过如此了。“快马堂办事,真是从来都没有闪失的。”她一边走,一边真心实意地啧啧称赞着。
长途赶路,不同的人有不同走法。普通百姓是能不走动就不走动,上个城、赶个集就算挺大事了,奔波个数百里,简直伤筋动骨。官吏文人赶考、赴任,靠的是下人服侍。生意人最苦,舟车劳顿,又怕冷又怕热,又怕风雨,又怕瘟疫,又怕偷儿翻窗,又怕盗贼剪径,多半是求稳为上,一路只走官道,打尖住店,三更天起身,天不亮动身,过午即歇——歇下来也不真闲着,车马都要照料,一旦坏在荒郊野地,那真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
可江湖客就不怎么在乎赶夜路或者走小路了,他们本来就比剪径的毛贼危险得多。他们要的是快,越快越好。有很多时候,江湖生意不仅是钱,还是命。至于能有多快,就看个人的本事了。有那么少数几个绝顶高手,是能仗着一身修为千里独行,换马不换人的。但这种人毕竟少,掰着手指头就能数出来。大多数人,拼的还是财力。一分银子,一分速度。只要给出惊世骇俗的价钱,就有不可一世的速度。快马堂就是干这个的。
快马堂的势力范围在长江以北,专做江湖豪客生意,只此一家,别无分号。他们有自己的马场,只养快马,全都是百里挑一、训练有素。客人给定了目的地,他们就能代为规划路线,一路飞鸽传书,提前做好布置,在沿途为之更换马匹,替换或者修补车辆,备妥舟船甚至提供饮食。如果需要,还会提供赶车的驭手,赶夜路的火把和风灯,总之是能做到全程不停歇。
江湖生意,银子来得轻松,但少不了刀头舔血、仇家追问。所以,快马堂的规矩也严格:他们只做知根知底的老客和熟客,新客人登门,是需要老客人的担保和介绍的;他们只和一位明面上的客人立约,至于暗客,也就是车厢里的客人,他们不问、不听,也不谈论,尽可能避免多余的照面和交道。自己黑衣蒙面,也要求客人少言少语,不事张扬。总之,彼此之间只是车马交易,其他的,知道得越少就越安全。
不过,沽义山庄稍稍例外一些。快马堂和沽义山庄已经打了很多年的交道了,他们互为大主顾。快马堂每年都要向沽义山庄订购大量的马车配件——他们的客人,天南海北,跋山涉水,哪儿偏僻往哪儿钻,有时候还会有逃命的需要,对车和马的要求都非常高,他们需要那种精钢细作、千锤百炼的轴承和轮辐,要禁得起风吹日晒,扛得住跋山涉水,耐得了旷野狂奔。而沽义山庄也一直很尽心尽力,每年不仅按时送货,还会特地派人讲授那些小物件的修缮和养护。而山庄里有许多入门的新人,机关术首先的要求就是精准,门槛非常之高,需要学习术数、天文、地理、冶炼、锻造、木工……大量的练习之后,才能接触真正的机关和工艺,他们需要这笔生意,既能来钱能练手,又能保证江湖通道。
出于对彼此的尊敬,沈南枝每年会亲自画一套新马车的图样,作为贺年的礼物。而沽义山庄的人出行或者远途送货,一定只用这家的马车。沈南枝是贵客中的贵客,一旦本人要用到车马,一定会有那么一程是快马堂的当家亲自接洽陪送。至于沈东篱,他从不用别人用过的车子,不管快不快。沈南枝对快马堂了如指掌,多年以来确实一直很放心,除了这位新上任的“少当家”。她在转着圈地检查马车,这位“少当家”在身后亦步亦趋。
“沈姑娘,过了快马七,下一段就要过河了,我已经吩咐下去,备妥舟船,迎送都不用尊客露面。哦,饮食单子也按姑娘吩咐的交代下去了。”
“很好。”
“沈姑娘。这对信鸽调教过了,和往常一样,有任何变故,立即带消息放飞,没有变故,离快马八段碑五十里处放飞。”
“我知道。”
“沈姑娘,家父身体抱恙,今天不能亲自陪送姑娘,实在是遗憾之至,叫我给姑娘带个好。”
“少当家客气,也代问老爷子好。”
“沈姑娘,家姊也一直惦记沈姑娘,说是久未会晤,想念得很,上次托人送的小玩意儿,不知姑娘还喜欢不喜欢。”
“哦,我也挂念令姊,那对鹦鹉我很喜欢。”
“那就好,区区小玩意儿能入姑娘的眼,家姊一定很开心。”
“沈姑娘,我替您把箱子拿到车上去。”
“不重。”
“沈姑娘,我有一句话不知当问不当问……”
“不当问。”
“沈姑娘,车里的人是不是……您不说,我也能猜得出来……”
“少当家,你过分了。”
沈南枝脸色越来越难看,眉毛皱得快要拧出水了。她决定不再搭理他,直接上车走人。可那位少当家伸开双臂,干脆拦在她面前:“沈姑娘,明人不说暗话,我想见他!”
沈南枝揉了揉眉心,心里暗暗叫一声“要命”。
这位少当家叫吕颂,今年过年的时候刚满二十岁,是快马堂老当家吕崇山的膝下独子,三月份才刚刚出道,当时摆香案、杀公鸡、祭山川、拜八方、喝同尘酒,搞得不亦乐乎,在一众瞩目之下晋升成少当家。
快马堂生意做得大,但吕家的香火一直不旺,三代单传,到了这一代,吕氏夫妇前前后后连生了五个女儿,求菩萨拜佛祖,才等到了这么根独苗。在这之前的十三年里,快马堂都是吕崇山和长女吕舟华一外一内掌管道上生意。
吕崇山求子固然是千难万险,可五个女儿全都出落得清秀大方,聪明能干,一家养女百家求,各自觅得如意郎君,说来五个女婿,都是江湖赫赫有名的人物。尤其是大女儿吕舟华,自幼聪明过人,知书达理,管起账目来井井有条,未出阁的时候就是父亲的左右手,在家里养到了二十岁,才许配给了庐山九天堡的少堡主,银河剑顾青翼。这在当时是一桩小小轰动江湖的婚姻——顾青翼绝非凡夫俗子,是世家名侠一流人物,儒雅风流,文武双全,九天堡世代镇守庐山,在武林之中地位尊崇,可当家主母的位置,在此之前可从没有低就过“生意人”。更让人没想到的是,吕舟华虽然成了亲,也很快就添了一双儿女,却迟迟没有离家,婚后一晃十三年,除了逢年过节,就根本没回过几次庐山。
顾青翼也是苦不堪言,好好的当家娘子接不走,自己都快熬成上门女婿了。吕舟华也是长吁短叹,吕家是真缺人,生意上的事情烦琐周密,环环相扣,非得自己人商量不可,父亲独木难支,母亲是个不识数的,小弟又还年幼。顾青翼也确实是君子,虽然不悦,但也一直隐忍。只说既然如此,诸事从权,一家人不说两家话,九天堡有父兄主持,自己就索性帮衬岳丈家,等到吕颂成年。这样的仁义,被道上朋友称颂了许多年。
但最近几年,顾青翼有点忍无可忍了,多少溢于言表。以前幼弟年纪还小也就罢了,如今少当家渐渐长成了,居然还是近乎嚣张的不懂事。
吕颂一直到行冠礼之前,他的兴趣是练刀,目标高得令人发指,立志要成为一代宗师。这事真是没来由的怪,老吕家虽然一直做道上生意,可祖祖辈辈上上下下,既没有一个人练刀,也没有一个人热衷于练武。做他们家这行生意,要的是脑子、势力、地盘、人头熟、手腕活络,不需要很高的功夫,他们就是换马而已,又不是开镖局的,真要是一个个弄得比客人功夫还好,客人还担心呢。而且说实在的,学武这种事,真想有个说得过去的成就,那是难如登天,一来这玩意儿太吃天赋,二来也太花钱了。
可没办法,吕颂是真喜欢,抓周的时就抓了把刀,而且五岁摸上刀就放不下了。吕崇山拗不过宝贝儿子,反正家大业大就那么一根独苗,索性就下了血本,为吕颂延请无数知名武师、刀法名家,在家开席讲授,正门正道地开始练武。结果,一晃十年过去了,流水一样的银子也不知花了多少,名家们来一个走一个,走的时候都摇头。这个事情立即就变得很可笑了,他跟儿子发了话,刀不许再练了,赶紧跟着姐夫天南海北跑一跑,在生意上帮帮手。于是吕颂乖乖听话,跟着姐夫四处跑。
不跑还好,一跑心野了。吕颂渐渐染上了一个爱好,爱蹲各种茶楼酒肆听说书的讲江湖故事。这爱好本来也不算什么,可他听完了不算,还要五湖四海去追着看人家比武约战。高手都比较能跑,又不会在一个地方排队打架,有时候他到了,人都走半个月了。他不管,有一分希望就要做百分努力,但凡听说,不管多远、来不来得及,非去不可。快马堂的快马,得来都不容易,从小养到大,伺候起来跟祖宗似的,结果被自家少当家骑废了几十匹。
顾青翼终于忍不住动了手。吕颂那天也气坏了,没本事还手就还了口,说快马堂是我家的,我乐意,你是谁啊。顾青翼忍无可忍,拂袖而去,带走了一双儿女。
吕崇山当时在外头跑生意,本来年纪就大了,有些风湿痢疾,一怒之下,急火攻心,半路上中了风,差点一命呜呼,还好觅得名医诊治,在床上躺了半年,侥幸又站了起来。家道一夜中落。吕舟华第一次在弟弟面前痛哭失声,跟着大病一场。
那一回,吕颂真吓坏了,短短数月,长大成人,乖乖护送姐姐回庐山,登门给姐夫磕头认错,又向父亲折刀发誓,保证从此以后专心家族事务。他好像真的完全彻底变了个人,说话做事,尽量得体,查账送客,细心妥帖。他开始全力以赴地料理快马堂的生意,没有很好,也没有很不好。底下人有时候会说漏嘴,说多少比不上之前了,大小姐和姑爷在的时候,那是不一样的。但不管怎么说,浪子回头金不换,家里人都很高兴。
吕家开始托人说媒了,他要娶的是轻舟府的三姑娘,那也是家大业大,做水上生意。两家一拍即合,正好互通往来,水陆联姻,算是门当户对。毕竟成家立业嘛,总要先成家,再继承家业的。
他按规矩登了门,三媒六聘,行礼如仪。闲聊的时候,未来的老丈人问他练什么兵刃,他说没有怎么练过,强身健体而已。老丈人点头说,好哇,好哇。他回到家就把此前一仓库所谓的“宝刀”都送人了。他的荒唐少年结束了。
可就在这个时候,快马堂接到了沽义山庄的单子。他要送的那个人,叫作沈南枝,贵客中的贵客。在此之前沈南枝其实很少用快马堂的马,她出去玩都是游山玩水,用不着那么快,也从不担心有人敢怎么她。这一回,沈南枝是明客,她有护送的极重要的客人。用最昂贵的护送、最隐秘的接洽,快马十八段,全程无停歇,十万火急。只要是沈南枝到了,快马堂当家的一定亲自接送,吕颂是替他爹去的,负责快马七。拿到单子的一刹那,吕颂的心又怦怦狂跳起来。
沈南枝算是一个“很有办法”的人了,但也没怎么见过这种局面。她又忍不住揉了揉额头。
吕颂用力张开手臂,呼吸和眼神都变得炽热——他的牙关在脸颊里咯吱咯吱响,脸颊在黑巾里扭曲,好像所有的年少轻狂和热血荒唐在一个刹那间全翻上来了。他说:“沈姑娘,我想见见他……就一面,只要一面。”
沈南枝和吕颂完全没有打过交道,在此之前,她和吕舟华交往得更多一些。甚至快马堂能和沽义山庄的生意做到这么好,就是因为吕舟华跑武夷山跑得太勤了。吕舟华每年都会到山上拜访她,只要路过,就上来坐坐,平时过各种节,人不到礼物也会到的。吕舟华是为数不多的可以在山庄过夜的客人。必须承认,在快马堂和沽义山庄的生意里,沽义山庄挣得非常多。
吕舟华在外面是滴酒不沾的。但和沈南枝在一起,她们偶尔也会一起喝两杯。喝多了,总是容易说错话。沈南枝有个优点,她是个非常爱说笑的人,可她也是个守得住话的人,如果有那么一句话,既不该听也不该说,她就一辈子当没听过。这也是吕舟华喜欢找她的原因。喝得稍微多一点的时候,吕舟华就会幽幽一叹:“唉,吕颂一直长不大就好了。”
她说完就后悔了。后悔了就接着喝。喝多了就接着说:“南枝啊,你知道世上什么景色最好看吗?是大河边上的马场,每次太阳刚刚升起来的时候,草上挂着露珠,赶马人打开栏杆,万马奔腾,我就恨不得喊:‘那些全是我的!全是我的!’你知道世上什么景色最难看吗?庐山。”
“那么不喜欢,你就不要回去好了。”
“我做不到。”
“那你到底准备怎么办呢?”
“唉,不知道,吕颂一直长不大就好了。”
车轱辘话说了一夜又一夜,说了一年又一年。沈南枝一直没有打断过她,也没有陪她醉过,更从来不发表什么意见——吕舟华并不是来要意见的,她主意早就定了,她要的只是耳朵。又有那么一次,吕舟华喝得比以往任何一次都多,她忽然警醒地问:“南枝啊,你究竟当我是朋友吗?我的事全都跟你说了,你的事一点都不跟我说。”
沈南枝想了想,坚持着什么都没说。
吕颂行完冠礼之后,吕舟华再也没上过武夷山。吕家大小姐消失了,顾夫人终于回归了九天堡,武林从此多了一对神仙眷侣。到了下一次要用车的时候,接待她的已经是吕颂了。
直到吕颂向她扑过来的时候,她才想起来吕舟华当笑话说的那些弟弟的荒唐事。也直到这时候,她才意识到,吕颂离苏旷只有六尺的距离了。吕颂做了一件没有任何人甚至可能连他自己此前都没有预料到的事情——他用尽全力猛推了沈南枝一把,忽然就冲着车窗扑了过去。
沈南枝踉跄一步,大吃一惊。这是世上第一次有人敢直接肉身冲撞沽义山庄的机关。这已经不是她能控制的了。机关全都装在车里,即使是她坐在车窗边,也不一定能反应过来。
吕颂手碰上车窗的刹那,车窗啵的一声爆出一阵粉红烟雾。还好,仅仅是粉红烟雾而已。另一只修长灵活到不可方物的手伸了出来,在机关完全弹出来之前,双指夹住了机关,旋转着按了回去。完美之极的时机。
沈南枝的眼睛一下子就亮了起来——这个机关并不复杂,可它是装在车壁里的,只露出很少一点点,根本看不清全貌。一个外人要破解它,不仅需要大量的经验、炉火纯青的技巧,还需要一点宝贵的想象力。她终于遇到对手了。
吕颂的眼睛一下子就肿了起来,他捂着眼睛,疼得跪在地上,车里车外有好几个声音一起喊“不要揉”,他还是揉了,紧接着就变成满地打滚,开始惨叫。沈南枝气得跺了跺脚。而少当家的所作所为让那些随从们在惊慌失措的同时,更多的是让他们无地自容。他们特地找了一个荒野孤坟接头,无非就是为了避人耳目,可吕颂那叫一个惨烈,四周的野狗跟着一起汪汪狂吠,满树林的乌鸦都吓得哇哇乱飞。
一竹筒泉水和一包药粉扔了出来,接着是一个怒不可遏的声音:“他妈的这都什么事啊!洗洗眼睛,不要揉了,擦上药,过两三天就能看见!南枝上车!快走!”
沈南枝抓起箱子,飞速跳上车,扬鞭,马车又一次隆隆奔行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