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绵延不断的雪山,如磅礴的海浪一般,层层叠叠,莽莽苍苍,向着远天延伸。越往高处,风雪越见凄迷,目及之处,雪花飞扬翻舞,浩然无际。
呼啸的风声中,恍惚间可以听到一阵悠悠的笛声,婉转清扬中却又充满了飞荡激越,宛如穿越关山万里风尘的一道霞光,辉煌闪烁与天地浑为一体,夺人心魄。
清越的笛声中,雪地里一处厚厚的积雪渐渐隆起、凝聚,然后伸出浑圆的胳膊、短短的双腿、圆圆的脑袋,竟在瞬间形成了一个雪人,纯白晶莹的躯体,冰冷无情的眼睛。
雪人一跳一跳,轻松自如地蹦上了山顶,钻进一个缀满坚冰的洞口。走进洞中,入目的是通天彻地的莹白光华,那么圣洁,那么炫目,还有一种漫天铺地的寒冷,那是一种渗入骨髓,钻人心魄的冷,当人身处其中,首先被冻结的将会是灵魂。
寒冷的冰面上坐着一个十一二岁的少年,这么冷的地方,他却只穿了一件薄薄的单衣,脸色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纯白近似透明的皮肤比身旁莹明剔透的冰雪还要纯净,面孔极为精致美丽,浑身上下透着不食人间烟火的绝尘气息,似乎已经和漫天的晶莹融为一体。
他的眼睛,清澈明亮,深不见底,仿佛是一团灼热的烈火,可以燃尽世间万物,又仿佛是一汪净水,可以无声无息地吞噬一切,更仿佛是一柄利剑,精湛而清冷,直指心间,断命无痕。可惜他的眼神却空洞无物,如幽冥一般的纯黑颜色里,影影绰绰划过一丝丝孤寂。
他拿着一个形状怪异的笛子吹奏着,随着雪花飘舞的笛声就是出自他口,音色虽美到令人心悸,但那支笛子竟然是用石头磨成的,笛身坑坑洼洼,显得粗糙而又丑陋。他全神贯注地投入其中,似乎根本没有注意到那个诡异的雪人就站在洞门口,遮挡住了雪花耀目的白光。
密密的睫毛动了动,投下一层阴影,少年满意地呼了一口气,停下来,轻轻抚摸着手中的石笛,再抬起头,便对上了雪人那双疯魔嗜血的眼睛。
“我让你练功,你竟然在这里吹笛子,这可是你自找的。”
少年还来不及作出任何回应,雪人一跺脚,结冰的地面上就猛然冒出两个冰柱,顶端尖锥状,闪烁着尖厉的光芒,一下子就刺穿了少年的双腿,顿时血如泉涌。
而少年竟然吭都不吭一声,漆黑的眼眸里读不到一丝惶恐和伤痛,只是身体微微颤了颤,便垂下了头,默然无语,任由殷红的血液缓缓蔓延过惨白的地面。
雪人似乎被更加激怒了,尖叫一声:“刺!再给我刺!”
仿佛接到命令一般,这一次,几十支冰锥以更快地速度从冰面上凝成,齐齐刺向少年,于是他的前胸,后背,双臂,立刻布满了尖锐的冰刺。
少年的身体已被汩汩的鲜血染红,触目惊心,可是他的神情依然没有一丝一毫的变化,冷漠和无谓似乎在他的周身形成一道道屏障,感受不到丝毫痛苦,可是微微蹙拢的眉头却显出他正竭力忍受着巨大的痛苦。只是至始至终,他都没有再抬眼看过雪人一眼。
雪人气极,跺着脚大叫:“刺刺刺!给我狠狠地教训他!”
雪花在它的身外急急飞舞,竟然形成几十只雪燕,洁白而冰冷,伸着尖尖的嘴,没头没脑地向少年啄去,尖刺一般的嘴叨进肉里的“噗噗”声在这空旷的洞里传荡着,冷血而又刺耳。
不知道过了多久,少年还是没有任何反应,雪人似乎也觉得累了,屏息凝神,额间流逝出一道血红的光芒,迅疾地穿过雪燕的身体,它们便统统飞回,重新融入雪人的身体。
雪人气喘吁吁地说:“今天先饶了你,三月之内,你若练不成玄冰功,就再也别想出去了。”然后他丢下奄奄一息的少年,转身离去。
直到这时,少年冰冷的目光中才有了变化,渐渐地凝聚成一种彻骨的仇恨:“血煞魔,今天你给予我的,将来我会让你十倍偿还!”
再也支持不住,少年终于昏死了过去,倒在寒冷的冰面上……
一片寂静中,粉红的光影闪烁着,几朵莲花在空中绽放,又悄然关闭,然后消失……
朦胧中,少年感觉到一股暖流进入身体,那种火烧火燎的刺痛逐渐地减轻了,意识也在渐渐恢复……
终于,少年从昏睡中清醒了,首先映入眼帘的竟是一个粉妆玉琢的“小人”。
说是“小人”绝对名副其实,因为他真的好小好小,只有三、四岁的模样,圆圆的脸蛋,圆圆的眼睛,圆圆的手脚,圆圆的小嘴,整个人都圆嘟嘟的,走路还蹒蹒跚跚,摇摇晃晃,看上去可爱极了,让人看了恨不得马上抱进怀里。
这时“小人”整个人都趴在少年身上,正好奇地睁着圆溜溜的大眼睛盯着少年。看他醒了,立即兴奋地摇着自己肥肥嫩嫩的小胳膊:“大哥哥,你醒啦?你怎么会躺在这里?”
少年坐起来,打量着眼前的小孩,心里却抑制不住地感到惊奇,这里是连绵的雪山,根本没有人家,这个小孩子怎么会一个人来到这个位于山顶的深洞中?况且这个洞里到处都是冰雪,就算是成人也会冻僵,一个小孩子却怎么好像感觉不到一丝寒冷?
越想越好奇,少年忍不住问:“你是从哪儿来的?叫什么名字?”
“小人”歪歪脑袋,咬着手指头,然后指了指上面。
少年淡漠的眸子直直地盯住他,头也没抬,冷冷地说:“上面已经是雪山之巅,不可能有人的。”连最不怕冷的雪狼也无法在雪山峰顶生存,更别说普通的人类了。
“小人”眨眨眼睛,好像不太明白,然后又不解地问:“什么是‘名字’?大哥哥有吗?”
少年听了他莫名其妙的话语,皱了皱眉,突然发觉自己竟没有感觉到疼痛,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身体,才知道所有的伤口都被仔细地上了药,他当然明白这是怎么回事,便感激地将小人抱入怀中:“小弟弟,我叫云天梦,是你帮我治的伤,对吗?”
谁想“小人”却一脸红红地挥舞着胳膊,大声抗议道:“我不是小弟弟,我可是女的!”
云天梦看她急切辩驳的模样,不禁哑然失笑,有些歉意地安抚她:“对不起,你这么小,根本看不出是男是女,那我叫你小妹妹好了,不过,你这么小竟然会治伤,真了不起!”
“小人”得意地咧开嘴,肥肥嫩嫩的小胳膊也不知不觉环上了云天梦的脖子:“我采了好多好多药,给大哥哥抹上了,大哥哥的伤口就不疼了,也不流血了!”
云天梦一脸惊叹,又忽然想起了什么:“对了,刚才我好像喝了什么东西,喝了之后,整个身体都暖暖的,似乎连功力都精进不少!”
“小人”听了便将含在嘴里的小指头递给他看,云天梦发现她的指尖有一个伤口,似乎是被咬破的,正茫然不解,突然心里一动,他身体颤了颤,不可置信地看着小女孩亮晶晶的眼睛:“刚才我喝的难道……是你的血?”
小女孩显得有些诧异地望着他不敢置信的眼神,点点头,云天梦顿时百感交集,早已被冰冷封冻的心似乎就在这一瞬间被重新投入炙热的阳光,慢慢融化了。他又是感动又是怜惜,一把将小女孩抱紧:“谢谢你!”
小女孩似乎不太理解云天梦的感触,因为她正在被另一个问题困扰着,圆圆的小脸快皱成一团了了:“大哥哥,为什么我没有名字?”
云天梦看着她一脸困惑,忍不住笑了,这一笑更为他那完美到惊心动魄的面孔平添了几抹飞扬的神采:“你这么惹人怜爱,不如就叫怜儿好了!”
“怜儿?!太好了!”小女孩顿时高兴得手舞足蹈,“我也有名字了,和大哥哥一样有名字了!”
云天梦揉揉怜儿可爱的小脑袋,看着她快乐无忧的笑面,心里竟升起一种从未有过的感觉,怀中这个小小的身体里仿佛藏着无限的温暖,通过两人紧握的手,一点一点地传递给他,让他的心也渐渐热了起来。
从此以后,他是不是可以不再孤单——
2
有可爱的怜儿相伴,云天梦早已沉寂的心仿佛复活了一般,慢慢变得飞扬活跃,在怜儿的精心照顾下,他的脸色也逐渐恢复了红润,温暖的笑意越来越多次爬上他的脸庞。
三个月后,当雪人再一次走进冰洞检查云天梦的练功情况时,看到的景象:一个娇弱如花蕊的女孩正坐在云天梦的怀里,手里拿着一颗不知从哪儿弄来的莲蓬,正剥着一粒粒的莲子喂给云天梦吃。
而云天梦脸上的笑容竟然比雪后的天空,还要明亮,还要耀眼。
雪人纯白色的眼睛骤然变成红色,“轰”的一声,它的身体竟然变得四分五裂,射出几道凌厉的红光,那些红光迅速凝聚,幻变成一个浑身充满杀戮气息的红衣人。
红衣人高眉凹目,面孔轮廓极深,一双眼睛紫中带黑,更奇异的是,左眼的瞳孔内竟然隐隐约约盘曲着一条诡异的蛇影。
云天梦察觉到什么,转过头去,身体立刻僵硬了:“师傅!”
原来雪人只不过是红衣人派出的眼线,传达的都是红衣人的言语与心情,雪人自身并没有意志。
红衣人快步走过来,一把就将怜儿揪在手中,飞向洞外的悬崖。
云天梦不敢相信眼前的变化,但他立即醒悟过来,脸刷的变白了,然后便疯狂般地去追红衣人。红衣人提着不断挣扎的怜儿往悬崖边上送,恶狠狠地说:“该死的小娃儿,云天梦是绝对不可以笑的,你去死吧!”右手一用力,就将怜儿扔下了悬崖。
“大哥哥!”
怜儿无助的呼唤在山顶传荡。
“不!”
云天梦狂喊一声,眼睁睁地看着怜儿小小的身体向悬崖下坠去,他“扑通”一声跪在悬崖边上,慢慢垂下了头。
怜儿,我的怜儿!为什么……
红衣人冷冷地看着他:“梦儿,你不会让我失望,是吗?”
云天梦的身体在颤抖,很快又平静,他缓缓抬起头,只是一瞬间,便已经恢复了绝对的冷静:“是,师傅。”
他默默地站起身,向来处走去,转身之际,竟似带转了风云,地上的积雪飞扬在空中,衬得他身形更加孤寂。
此时此刻,他的眼神却比漫天飞雪还要冰冷。
他走得那样缓慢,行止之间,全不见少年人的意气与浮躁,反而有种慑人的气势在他的周身流转,宛如渊停岳峙。
红衣人凝视着云天梦的背影,心中突然升起一种从未有过的寒意。
进洞中,云天梦闭上眼睛,一滴泪从他的脸庞滑下:“怜儿,云天梦不会让你白死!”
好久,好久,他才睁开了眼睛,目光中竟流露出一种骇人的杀气,一条龙影在他的眼中盘旋而出,直冲云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