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主客

张祗坐起,抬起双臂,晃了晃衣袖。“区区商贾,岂敢以名士自居,不过是东施效颦罢了。校事谬赞,严愧不敢当。”

“放肆!”伍都尉沉脸冷哼,手按刀柄,就要上前。

一旁的苏五不甘示弱的哼了一声,拦在了张祗面前,缓缓拔出腰间的长刀。“上次未能向都尉请教,今日若能死在都尉刀下,此生无憾。”

伍都尉眯起了眼睛,上下打量了苏五两眼,脸色凝重起来。“丹阳兵?”

“都尉好眼力。”苏五傲然一笑,一直佝偻的身体慢慢挺直,整个人突然高大了几分。“苏某前后追随几位将军,斩杀魏卒数十,可惜未能斩一都尉。今日若能与都尉一战,九泉之下遇到往日同僚,也足以自傲。”

张祗坐在堂上,看着苏五干瘦的身躯,心里也是一紧。

他知道苏五是江东人,却没想到苏五会是丹阳老兵。

丹阳兵号为天下精锐,是江东大将最喜欢招揽的部曲。只是战场凶险,损失也很大,能活到五十岁的都是真正的百战精锐。苏五就算废了一条腿,以他多年的战斗经验,如果愿意依附某个世家,绝不会活不下去。

他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好了,好了,你们要拼命,可以到外面去。”崔行摆摆手,打断了伍都尉与苏五,径直来到堂上,在张祗对面坐下。

“张君,待客岂能无酒?”

张祗收回目光,微微一笑。“校事莫怪,并非无酒,只是你送的美人名不副实,既不美,又不懂礼节,这才怠慢了你这个贵客。”

“是么?”崔行眼皮一抬,看向跪坐在西室内的陈少英,沉吟片刻,又哑然失笑。“张君言不由衷。看她这样子,怕是承欢之后,心有余而力不足啊。”

张祗尴尬一笑,没有接崔行的话,转头对正与伍都尉对峙的苏五喝道:“苏五,贵客登门,你不上酒上菜也就罢了,怎么敢口出恶言。速速退下,取酒菜来。”

苏五恶狠狠的瞪了伍都尉一眼,转身向张祗行了一礼,又弓着身体,恢复了往常的模样,一瘸一拐地向厨房走去。

伍都尉的压力莫名一松,顿觉脸上无光,悻悻地站在阶下。

崔行笑笑。“这丹阳老兵虽然断了一条腿,却有猛虎之威,竟能直面伍都尉这样的勇士,不愧是精锐。只是不知他是帐下兵,还是解烦卒?”

张祗哑然失笑。“校事说笑了,帐下、解烦乃是护卫我大吴天子的精锐,岂能出现在这里?”

“这可不好说。”崔行摇摇头。“虽然我还没查出你的真实身份,但观张兄谈吐,绝非普通门户子弟,身边又有丹阳劲卒,要说你是徐详臂膀,我一点也不奇怪。”

张祗笑而不语,心里却是一紧。

他知道崔行在试探他,但他自己也有类似的猜想。苏五就算不是江东禁军,也必然曾是精锐。能将他安排到这里的人,很可能就是徐详本人。

徐详是孙权信任的重臣,曾领禁军中的左领军,手里有一些精锐再正常不过了。只是这样的人不会太多,自然要安排在关键位置。

如果这些都是真的,徐详对他的重视很可能远远超出了他的想象。

一时间,他不知道是该庆幸,还是该懊丧。

他本以为,自己只要将没有叛变的消息传出去,徐详就不会轻举妄动。现在才知道徐详对自己如此重视,之前的计划怕是要弄巧成拙了。

如果他叛变了,徐详肯定会安排人来刺杀他,以除后患。

现在他没有叛变,只是被困,徐详一定会派人来救他。救人肯定要比杀人难多了,带来的影响也要大得多。万一徐详关心则乱,亲自安排,更有可能落入崔行的陷阱。

他心急如焚,却不能当着崔行的面表现出一丝破绽,甚至不能反驳。

那只会引起崔行更大的兴趣,露出更多的破绽。

“姓张,又是江东大姓,我倒想起一个人。”崔行面带微笑。“因出使西蜀而名扬天下,被顾子叹(顾雍)许为当世无对的张温张惠恕,你认识吗?”

听到兄长的名字,张祗抵制不住心中的复杂情绪,只得哈哈一笑。“如校事所言,张惠恕被顾子叹许为当世无对,这样的名士,只要不聋,总会听得到的。我虽是商贾,也不能免俗。”

“只是听说过?”崔行盯着张祗的眼睛,脸上在笑,眼中却没有一丝笑意。

“不仅听说过,还远远见过几次。”张祗不紧不慢的说道。苏五送过酒来,为他们斟上酒。张祗顺势举杯,向崔行示意。“多谢校事不杀之恩,请满饮此杯。”

崔行举起杯,无声一笑,点点头,将杯中酒一饮而尽。他放下酒杯,看着苏五斟酒,沉吟了片刻,又道:“张君,你那个婢女不会回来了吧?”

张祗漠不经心地说道:“她的手废了,做不得事,留她何用?”

崔行点点头。“既然如此,那就杀了吧,免得她回去之后胡言乱语,伤了张君的清名。伍都尉,这件事就交给你,别再失手了。”

伍都尉应了一声,转身出去安排。

崔行抬起眼皮,看向张祗。“你说,徐详还会出现吗?”

张祗垂着眼皮,不紧不慢地说道:“我不是他,岂敢妄言。万一误了校事的事,影响了大军出动,我这项上的首级可就真的保不住了。”

崔行没说话,只是眼神中露出了一丝不安,连呼吸都停顿了一瞬。

张祗虽然没抬头,却将崔行的神色变化看在眼里,心中且喜且忧。

看来他猜得没错,崔行出现在这里和魏国即将出兵有关。

验证了这个消息,并没有让他轻松一些。

崔行未必能抓住徐详,但陈留的吴国间谍、细作却将迎来一次严峻的考验,不知道有多少人将死在这次清洗中,再也看不到家人和亲人。

这其中很可能就包括他自己。

两人各有心思,谁也不说话,堂上的气氛一时变得凝重起来,连呼吸都变得有些困难。过了一会儿,张祗身后传来一声闷响,他回头一看,跪坐在门内的陈少英已经歪倒在地,脸色苍白。

崔行皱了皱眉,挥了挥手。“且不说那些。张君,我劝你弃暗投明,为大魏效力,你也答应了,现在是不是该为我出计,证明你的诚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