恍若神仙妃子的王熙凤,此时,也不再神采奕奕。
头上没了流光溢彩的各式饰物,面上也不再涂抹红唇胭脂,而是素妆常服。
面对比她小上许多的林黛玉,王熙凤也只能垂头轻声问询,有如在王夫人面前一般,恭敬有加。
平儿在身边侍立着,满眼都是心疼,可如今也没有了更好的法子,她更是帮不上什么忙。
偏头看向煮茶的雪雁,很想凑近去说两句好话,让雪雁能帮忙劝一劝林黛玉,如今也实是来不及了。
与王熙凤不同,林黛玉双眸炯炯,面若桃花,如瀑乌发垂在腰间,折袖握笔,纤纤玉手在泛黄的宣纸上舞动着,衬得手指白皙如雪,灵秀动人,名门千金的才气弥散开来。
“黛玉在府上多被二嫂嫂照顾着,如今要建成省亲别院,还惦念着我,分得更好的居所实是感怀。不过据我所知,这省亲别院是专为贵妃省亲所备,没有贵妃的准许,旁人应当做不得主吧……”
林黛玉习完了今日的字,将毫笔置于玉笔架上,收回手,抬头望着对坐当面的王熙凤。
王熙凤自作主张的事情确实太多了,府上丫鬟、嬷嬷、管家媳妇一人一句管家二奶奶叫着,让她有些忘乎所以,真以为自己如今受人尊崇的地位,是她靠努力换来的。
这一切都只不过是因为她嫁给贾琏得来的,若是她渡不过此番劫难,只能是被贾家扫地出门,甚至身陷囹圄也未可知。
而等到那时,她的后半辈子已然毁了。
嘴唇张了张,王熙凤找不到话语能搪塞林黛玉的问题,只能默不作声,祈祷着林黛玉能不计前嫌,当真怜悯她这一次。
瞧着王熙凤在自己面前哑口无言的模样,林黛玉摇了摇头。
很显然,王熙凤来找她借银子已经是走投无路了。
至于什么逼得她走投无路,冰雪聪明如林黛玉,怎能不会料想到是有人逼着王熙凤走入了绝境。
此人只会是唐衍,故意去为难荣国府上。
之前还在担心着他会用这么手段,今日看来却已是在生效了。
既然如此,林黛玉当然就不能做出扯后腿的事。
若不是因此,林黛玉或许心中一软,就借些个了,毕竟她对银子又没多少执念,只是够用即可。
再开口,林黛玉更是刁难了,“二嫂嫂,黛玉也不是稚童。省亲别院若想建成,还得是接待贵妃的规制,那花费可不是几万两,几十万两的数目。”
“贾府国公之府,明面上应该能承担下来,二嫂嫂却因此事奔波。若是我将银子借给嫂嫂,嫂嫂打算何时还我,如何还我?”
“嫂嫂说的可是借,非取呀。”
王熙凤倒是想取,但她哪能那般没脸没皮。
惨笑一声,王熙凤开口回道:“如今府上确实有些困难,等到佃户收租,宫中赏银送来,便第一个偿还林妹妹。”
眼见着林黛玉点起头来,王熙凤的心中燃起希望的火苗,可很快就被林黛玉下一句话浇得透心凉了。
“二嫂嫂说的是极好的,我若是有银子也想借与嫂嫂渡过难关。不过我从扬州府带回来的银钞早就送出府交给唐衍了,如若不然他怎么在京中立足下来,如何操办婚事呢……”
林黛玉讲着极为像样的由头,只不过渐渐有些脸红了。
一旁雪雁听见,都有些愣住了,手中斟着的茶水都忘了停,从茶盏里溢了出来。
林黛玉又轻咳了一声,雪雁才反应过来,赶忙收回手。
瞪着大大的眼睛,脸上写满了疑惑,紧盯着林黛玉,似是在问,“小姐你什么时候做的,我怎么不知道,那装银票的柜子,不就在床榻下面放着吗?小姐什么时候也会说谎话了。”
林黛玉不去看雪雁的憨傻脸,继续讲道:“若是二嫂嫂真寻不到更好的出路了,不如就出府与唐衍见一面。他是个极好说话的,待人温和,平易逊顺,定能理解二嫂嫂的难处。”
未出阁的小姐,是不能出府的。
古人讲“十指不沾阳春水”,是女孩子家境最好的体现。
出了大门就迷路,证明女孩子的家底十分殷实,什么都不用做就可以享受奢靡的生活。
但普通人家,或者已嫁为人妇的女子,如有必要还是可以出门的。
例如往庙中为家人祈福,又或者登去别的府门闲坐,顽乐。
王熙凤嘴角撇了撇,总算是明白了,面前这一对心里生黑的鸳鸯,正是设计一起来套她呢。
即便林黛玉的银子没送出去,就在房里,她也不能搜遍全屋,上来明抢吧。
王熙凤缓缓起身,眉目间的忧色更深了,往日里挺直的腰,不自觉的有些佝偻。
“那好,先不打扰林妹妹了,嫂嫂再去想想别的法子。”
……
再回到院里,还不到用午膳的时候。
院门内,直至正房前的通路两旁占满了人,丰儿在石阶上守着大门,满脸为难。
有眼尖的看见王熙凤走了进来,在人群中呼喝了一声,“二奶奶回来了。”
霎时间,众多嬷嬷,管家媳妇便就围了上来。
“二奶奶,快要入冬,该采买新布了。”
“二奶奶,方才老太太那安排,要在府上养个戏班子,往后逢年过节搭台唱戏。”
“二奶奶,前院的老爷传来话,缮国公老夫人亡故周年,要再备薄礼,差人前去祭奠。”
“……”
所有围着王熙凤的下人,都是来索要银子的。
如今贾府账目上的银子不多了,谁也不知道该由着谁先来。若是要动用府库里的存银,也得经过王熙凤,往王夫人,贾母那边请示,自然都来寻王熙凤先做个安排。
王熙凤当下哪有心思与她们算清账目,先让平儿打发走了,自己先往房里去了。
身子坐在暖炕上,可心里还是如在冰窖一般,感受不到一丝温暖。
今日走的两趟,算是将在府上的颜面丢光了,连下人都察觉出不对来,已不按照往日的要求,私自离位,来堵她的门。
若是再多待一会儿,被王夫人,贾母听得什么风声,定得唤她前去问话,等到那时,什么都已无法挽回。
深深的无力感传遍四肢百骸,王熙凤长叹出一口气,对刚进门的平儿吩咐道:“备轿,去寻唐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