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我还在尝试那个配方——现在纳米纺纱机已经开始运作了。”
“这是第几次？”
“28。”
“第28次?为什么这么多次重复?简直是浪费！”
年轻的研究员没有说话，他双眼紧紧锁住面前的操作台，看着示数不断变化。
导师将他对谈话的漠不关心当成是一种心虚害怕，于是咄咄逼人地大谈特谈起来。他说的话总结一番，无非是些没有意义的抱怨和废话，一会儿说到研究经费问题，一会儿又说到军方的要求与期待。
粘稠的超高温熔浆已经开始降温了，但是却依然无法被纺织成线，浓稠发光的液体金属不断从纺纱机上滴落，最后凝固成固体，一动不动了。
第28次实验失败。
“您有什么建议？”年轻的研究员问。他眼中的失落与困惑停留了一瞬，转化为一种求知的眼神，直直射向对方。
导师“哼”了一声，忙避开他的目光，不知所措地背过手去，径直离开纳米纺织实验区。
“我只提供资源，其他我不负责，也负责不了，这种机密别和我扯上关系。”他关门前嘀咕了一句，音量刚好让年轻人听见。
年轻人呆呆直视前方，他陷入了自己的思维漩涡当中，不断地在脑海内反复思索着理论模型。他积累了巨量的失败经验，但是在脑海中看到的依旧是一团浆糊，甚至连成品的模样都想象不出来。
研究员认定配方是正确的，只是缺少一样东西，一个现在动用军方力量也找不到的东西，一个只存在于理论的东西，一个能持续提供能量的稳固剂。
能量守恒定律决定了这个配方终究要失败，但是这个科学家偏要再坚持一下，偏要多试试不可。
这是最接近的方案了，或许再试试就成了呢？
一阵响亮而连贯的敲门声勉强打断了他的思绪，他转过头，一位留着黝黑短发的少女已经等在那里了。
“现哥，别让别人等太久，我们走吧。”她笑了笑，眯起眼睛。
“走吧。”研究员也对她笑了笑。
兄妹俩有说有笑地走出了科研大楼，身后镶嵌满玻璃的大厦在黄昏阳光下熠熠生辉，黄色光芒照亮着周围的一大片地域。
光与夜的交界处，便是点亮着灯的食堂了。规格虽不比顶级餐厅，环境却也透亮干净。
4人桌子前，早有男女两人等候着了。
一人是橙黄头发的青年，从面容上看，年龄与研究员相当。虽有便服遮掩住他强韧的体格，但那双眼眸中明显绽放着只属于精英的坚毅，让他人一瞬便能感知出此人的非比寻常。
看到研究员和妹妹的到来，青年友好地笑了，显得开朗而真诚。
另一女生顶着一头乌黑长发，年龄与研究员的妹妹相当，但身体却已发育到透露出成熟气息。她一身白色军装格外扎眼，显然是训练完还没来及脱下，胸前的徽章承载着武系最高的荣耀。她迎了上来，和短发的女孩抱在一起，像是亲姐妹一般。
“业和羽，人呢？”研究员拉过椅子坐下，问橙发青年。
“业有基建公司那边的会议要开，他在准备继承家业，最近很忙的。羽刚刚离开，政系那边发来了紧急通知，不知道出了什么事。”
“那今天晚上应该不用担心他们。真是麻烦你了，这么随意就翘掉集训，和上面不好解释吧？”
“我相信你做出的判断，我是忠于朋友的，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两个男生相视一笑。
“你们还没点餐？”短发的少女支起头问抱着的长发少女，她们两人身高差了大半个头。
“不知道你们兄妹什么时候来，所以还没……”高个子长头发的女生余光瞟了一眼坐着的两个男生，又小声问，“另外一个人……是你们的熟人？”
“是老哥突然叫来的朋友。”
“这和说好的可不一样，不是说只有你哥哥……”
“实，来坐，不是说要给我介绍一下你的朋友吗？”研究员朝她们招手，打断了她们之间的耳语。
小个子少女拉起另一个的手走回桌旁，坐在了两个男生对面。
“这位就是之前说的，我最好的朋友，她的名字是保密的，在我们系内有代号，叫X。”
“久仰大名，我是玉，也在武系，我见过您上台领奖，您相当优秀。”橙色头发的青年站起身，友好地和X握手。
“你好，你应该属于来交流学习的凤凰军吧?你们的发色很特别，让人印象深刻。”长发少女应付了两句。眼光直直锁住另外一个男生，那个年轻的研究员。
“嗯，我是现，现在在智系。我的妹妹，实，想必已经向你介绍过我了，我就不多说了。”现微笑着也与X握了握手。
“我们先去点餐，老哥和X先聊着。”实眨了眨眼睛，玉心领神会，起身和实一同往食堂前台去了。
几乎是他们两个离开的同时，现收起脸上的微笑。
“我妹妹说你一直想见我，但是我的身份有些特殊，不适合深入交往军方人员，一直没有答应，实在抱歉。”
现嘴上说的有礼有节，但脸色却很冰冷。他很不情愿与这个陌生人会面，只是看在妹妹的关系上不得不应付应付。
“啊，现哥，你误会了，我这次来不牵涉机密，只是单纯想认识一下而已，交个朋友。”X连忙解释。
“你非得这个时间点与我见面……很难不让我多想啊。”
“这只是普通的增进友谊的晚餐而已，实经常在我面前提起你，我好奇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
少女友好地笑笑，但她面对的这个科学家脸色依旧如故，让她感到非常不安与尴尬。
“我知道军方的担忧，但是我也只是转达情报，更多的我也不知道。另外，我们没这么熟，请不要这么随意地叫我。”
“现……博士，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你想多了。我没有带任务前来，我只是单纯想和你交个朋友。据我所知，你的朋友似乎很少……”
“质量高的朋友有几个就够了。”
“明明你长得还不错，却还没谈过恋爱?”
说这话时，少女声调明显一颤，不经意间用一个疑问的语气结尾。
“这方面容我保密，你就当是没有吧”
现轻描淡写地回应了一句。他已然对交谈失去了兴趣，于是低下头摸出纸笔来，写写画画，思考起了别的事情，准备不再搭理对面的少女。
X欲言又止，噎住了一般憋红了脸，终于下定决心，艰难地吐出几个字。
“现……你会考虑……和我谈恋爱吗？”
说完话，少女低下头去，死死盯住了地面。现的注意力却被成功勾了回来，这样的有些大胆的发言让他感到了意外。
“我们才刚刚认识，这种事情是不是为时尚早……”
“务必请你考虑一下！”
研究员愣了一下，无可奈何地笑了笑。他从少女慌乱而坚决的告白中感受到了一股简单的真诚，这让他稍微放松了下来。
“嗯，我倒是不讨厌你这样的人。但我们现在连朋友都不是，再怎么说也太突然了。”
现优雅地撕下一页纸，写下了一串数字，塞给了坐在对面的X。
后者受宠若惊，不知所措地把玩着那张纸，抓出手机准备对着拍照，然后才后知后觉地把数字输入电话，存了起来。
“这算是给你的补偿。”现认真地说，“因为你告白的时间挑的实在不好，出于各种原因，我现在不得不先拒绝你。明天……你明天再联系我一次，我们如果能再见面，那就先交个朋友吧。”
“我明天一定会打给你的！我不介意先从朋友关系开始的！”X松了口气，灿烂地笑了。
“明天只有我们两个吗？”她又问了一句，用余光瞟了瞟远在柜台的两人，然后期待地看向现。
“嗯……”现敷衍了一声，目光躲闪开来。他不再说话了，重新在纸上写起看不懂的公式来。
许久，点餐的两人终于抄着大盘小盘的快餐回来了。
玉和实畅快地吃着说着，两人都开朗而活泼，从武系的训练到面前的薯条无所不谈。现偶尔也搭上两句话，但他主要是在平静地倾听着。X小姐坐的笔直，只在谈到她或向她询问的时候回复两句，东西也没怎么吃，大部分时间在用余光关注着研究员的表情。
晚餐时间愉快结束，道路上路灯通亮，三个武系成员和现道别，结伴一起离开了。
现则径直走回到科研大楼。他走进空无一人的分子纺织实验室，关上门，启动纳米纺织仪器和原料熔炉，开始准备下一次实验。
原料库填补正常，机器运行中，安静的实验室顿时吵闹起来。合金正在预热了。
现看了一眼手机，现在是晚上9点整，第29次实验开始。
这将是最后一次了。
楼上传来一阵轻微的骚动，现并没有注意到。
许久，固体的金属逐渐发亮了起来，变成了液体，纺织机的滚网拼命地在液态金属中滚动着，像在湖中打捞水草一般，企图拉出些丝状物质。
现无意识间握紧了拳，他虽面无表情，却有几粒汗珠出现在了额头上。
现自己也感到很奇怪，他自觉没有在紧张，也认为这简简单单的一次尝试不值得他紧张，但是手一摸头，却抹下一把汗来。
是睡眠不足吗？还是说感冒发烧了?
合金熔浆开始降温了，依旧没有观测到丝线产生，如果降温到了固体还纺织不出丝线，那这次实验也就失败了，整个项目也就结束了。
现的大脑飞速思考着，全然没有察觉到门外越来越大的骚动声，以及从门缝处飘降进来的，带着少许火星的气体。
有人使劲敲起门来，现猛然一惊，终于反应了过来。
不会是……已经来了吗？是不是有点过早了？
他箭步冲向门口，拉开门，迎面而来一股夹杂着火星的气体。现咳嗽两声，向下一眼看到年老的导师抽搐着倒在门口。
现即刻反手关上了门，把带火星的气体挡在门外。
但是他还是“吸入”了一些那入肺的气体仿佛瞬间滚烫起来，从内部灼烧着，仿佛火焰在炙烤！
现喉咙一热，连忙用手捂嘴，但一口血还是从手指缝隙喷溅了出来。他头晕目眩，再无力抬手，恍惚间，他感觉自己连着吐出了许多东西。
现很清楚，这种感觉只是暂时的。虽然对于绝大部分人来说，将会就此昏死过去丢掉小命。但是对于他这样的人，会很快适应的。
他意识又逐渐清晰了起来，发现自己刚刚是对着进料口呕吐，血液已经进入了反应池，混入滚烫的合金中。
罢了，最后一次实验，这点变量就不计较了，大概也就是个失败的结果。无论如何，未来不会再有机会再做一遍了。
刚刚的那个是“星火气体”。
这些气体已经遍布了科研大楼的通风系统，将杀死楼内绝大多数研究人员。如此一来，全国的科技发展都将严重倒退，尤其是军方科研将会面临重大损失。
现想着，正准备按预定计划行动，一回头，却惊讶地发现纺织机开始拉丝了！
“什么?！”
他仿佛被电击了一般突然大叫一声，随后他立刻意识到发生了什么，即刻按下按钮，开始灌注程序。
“真糟糕，乱透了！完全搞不懂为什么！这一次的量能做成几个？5个?或许有10个?混蛋，偏偏在这个时间点我成功了！这会带来多大的麻烦！”
不知是吸入气体让他神经过度活跃了，还是这出乎意料的情况确实惊到他了，现居然开始自言自语起来，仿佛他的大脑已经塞不下这么多想法了，非得说出来不可。
“不……不如说就得是这个时间这个条件！现在成功……倒也有方法……第四代！这可比第三代要厉害的多啊，这样说不定还更稳妥。”
机器轰响越来越大，研究员不再胡言乱语了，他紧张地看着发光的金属丝线注入了下面的8条管道。他迅速往实验记录本上写着什么，什么什么钨金，什么什么星火气体混入，什么什么血液。他突然清醒过来，看了一眼自己的笔记，发现没什么意义，只得把本子和笔扔到一边去。
“不想着重复了，有8个就够了，成功了。但是这样一来……计划必须改变。”
几箱液氮浇了下来，研究员面前的反应池“嘭”地闷响一声，全黑了下去，不过几秒钟，镶嵌着不同颜色纹路的8个手提箱突然从他所在的一侧弹了出来，这些里面便是现的杰作。
现平复着心情，抓过纯白的那个手提箱放在一边。又打开其他花花绿绿颜色的几个箱子，取出来了一些东西，最后启动了剩下7个手提箱上的机关。
打开暗道，现一个接一个放入箱子，看着手提箱从暗道尽头消失，才最后打开面前的最后的那个白色箱子。
现博士做完一切不过几分钟后，门外便突然传来了巨大的动静。一个陌生的人影紧接着就闪进纳米纺织实验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