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孤勇者,赵朴是也!

太学附近,偏僻巷道里,有一间不起眼小铺子,招牌上写着“兴业书铺”。

深夜,太学生陈东乘坐一辆驴车匆匆赶到书铺。

陈东与邓肃,当年同为太学同窗,位列上舍生,彼此投缘交好。

二人创办辅国社,招纳志同道合的太学生,意在实现辅国安邦之远大志向。

陈东为人正直,嫉恶如仇。

曾上书弹劾过蔡京、王黼、童贯、朱勔,虽是一介太学生,并无实职差遣,却在朝野享誉清名,更是太学学生团体里的领袖人物。

却也因多次抨击权贵,深受王黼所恶,多年来一直不得授官。

“志宏连夜唤某前来相见,不知有何急事?”

后宅堂屋里,陈东见到了邓肃邓志宏。

寒暄两句,邓肃直入正题:“皇十三子、华原郡王赵朴,受谏书案牵连,受罚禁足,此事少阳兄(陈东字)可知?”

陈东呷口茶:“略有耳闻。”

邓肃递过几张笺纸:“请少阳兄先看看这个。”

陈东放下茶盏,接过纸张,借着烛火光亮仔细阅览。

这就是那份赵朴所写,上呈赵佶的所谓认罪状。

文章以白话居多,字句倒也通顺,只是文笔在陈东这等封建精英知识分子看来,就显得稚嫩粗糙。

不过字里行间,却充斥一股悲愤无助感,读之令人揪心。

邓肃道:“这是华原郡王亲笔所写,末尾盖有他的私人印戳。

下午时,郡王派一位干办公事宦官找上门,委托我抄录文章,以民间小报形式发放。”

陈东强忍语序不适,通读一遍,惊讶道:“华原郡王竟然自请贬为庶人?”

邓肃叹口气:“据我猜测,郡王因牵涉谏书案,受太宰王黼所恶。

想来是王黼向官家进献谗言,要求郡王认罪悔改,承认受宋昭蛊惑蒙骗。

郡王不忿,一怒写下这道自贬书......”

陈东气愤不已:“岂有此理!奸相害了直翁(宋昭),还嫌不够,如今又胆敢谋害皇子?

我大宋享国一百六十三载,何时发生过皇子请罪自贬之事?

简直骇人听闻,令人难以置信!”

在陈东看来,华原郡王赵朴,一定遭受了天大的委屈,才会忧愤之下,上书求贬。

邓肃沉声道:“此等恶事,我们不能不管。

连夜请少阳兄到此,就为商议此事。”

陈东怒眼圆睁,用力点头:“志宏兄所言极是!

此前谏书案,我们功败垂成,无力阻拦奸相将直翁除勒。

如今,华原郡王不屈服于奸相淫威,宁愿忍受天大委屈,自请求贬,也不愿与奸臣同流合污。

这是何等慷慨悲壮之举!

我辈士人当如是也!

宋昭宋子朗,不惧权贵,一身清正,以直翁名号享誉天下!

华原郡王赵朴,不惜舍下富贵名爵,与奸佞抗争,以守本心、以正朝堂,敢为天下先,当号孤直公!”

陈东越说越激动,烛火映照下,他满脸涨红,两眼微润。

“不错!”

邓肃握拳嘭地砸在手边茶案,“这篇自贬书情真意切,看得出,华原郡王年纪虽小,却已有贤王风骨!

决不可容忍奸相党人将其祸害!”

陈东嚯地起身,眼睛里燃起斗志:“这一次,我等太学生必拼死力谏,保下华原郡王!”

邓肃也起身道:“我已将文章略加修改,连夜安排人手抄录、刊印,明日一早送往太学发放。

辅国社其余社员,就有劳少阳兄前去联络。”

“你我分头行动,明日晌午,前往宣德楼,行伏阙上书之举!”

陈东咬着牙,神情坚定无比。

二人揖礼作别,陈东匆匆离去。

~~~

临近晌午,后宫睿思殿前,一辆四驹象辂缓缓停下。

乔贵妃在宫人侍奉下,踩着脚凳走下辂车。

省亲队伍风尘仆仆从亳州赶回,沿途极少停歇,不管是乔贵妃还是随行宫人,全都面带疲倦。

等候多时的皇六子、景王赵杞,皇七子、济王赵栩,迎上前拜见:“母妃一路辛苦,还请入殿歇息!”

二人皆是乔贵妃所出,与赵朴乃是亲兄弟。

乔贵妃人到中年仍不失风韵,只是连日赶路,容颜难掩倦色。

“你们可曾去探望过小十三?”乔贵妃眉宇间满是忧虑。

二人相视一眼,皆是摇头。

乔贵妃有些恼火,责备道:“十三哥受罚,别的兄弟冷落他也就罢了。

你们是亲兄弟,怎能不去探望?”

老六景王赵杞低声道:

“母亲有所不知,昨日十三弟上了一道谏书,为此前谏书案主犯宋昭喊冤。

且再度抨击太宰王黼、太师童贯,反对用岁币赎买燕京,着实把父皇气的不轻!”

老七济王赵栩道:“小十三胆子不小,假借认罪状名义,行谏书之实。

他还自请求贬,以此逼宫,听说气得父皇摔碎一方端砚!

这下可好,父皇下旨,把他降黜为雍国公,罚俸三年,禁足半年!”

赵栩一阵咋舌,颇有几分幸灾乐祸之意。

赵杞瞪他一眼,劝慰脸色泛白的乔贵妃:

“事已至此,母亲切莫忧虑,等禁足期过,再让十三弟好好向父皇认错,过不了两年,又能重获王爵。”

乔贵妃默然片刻,叹息一声:“你们先到蕃衍院探视十三哥,我这就去求见官家,争取减轻责罚。”

乔贵妃在一众宫人簇拥下,匆匆回睿思殿。

殿外,赵栩撇撇嘴,一脸不情愿:“小十三自小体弱多病,母亲对他向来偏心。

要我说,这小子犯了疯病,就该好好治治!”

赵杞皱紧眉头道:“十三弟与宋昭交情平平,为何这次一反常态,极力为其喊冤辩解?

此事怎么看,都觉得古怪。”

赵栩哂笑道:“犯了失心疯呗,自打在大相国寺和一群僧人厮混几年,学得几手庄家把式,这小子就变得不安分。”

赵杞想了想,一时间也捉摸不透,赵朴为什么要自求贬庶?

难道真是为了替宋昭喊冤叫屈?

“罢了,还是去一趟蕃衍院,看看十三弟近况如何,免得又让母亲挂念。”赵杞道。

赵栩嘟哝道:“那就走吧,快去快回,待会我还约了昌国公高尧柄,去丰乐楼听曲呢~”

“高尧柄?高俅家的老二?此人纨绔成性,名声欠佳,你与他交往可得当心些。”

“放心,再不济也比小十三强,不会扯上什么谏书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