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走张良玉,曾俊、苏蓉芳、王莉、岳成亮、郝大元站在大门口。
曾俊开口道:“岳主任、郝局长,还望你们尽快派人过来。我这儿除了原有的厂房,又加盖了车间、仓库和办公室。按照政策,我搬走了,补偿的事就拜托你们了。”
郝大元回应说:“这还用你提醒,王莉昨天就找我了,把我狠狠地数落了一通,嫌我动作迟缓,对补偿方案那是相当不满意,挑出了不少毛病。她可真是一心向着你啊,一心为你好,不得不让人佩服。你们都是老街的老相识了,那深厚的交情真让我羡慕嫉妒。我会立刻召集相关单位重新进行评估,怎么着也得让王莉满意才行。”说我,对着曾俊眨眨眼,暧昧地一笑。
曾俊看了王莉一眼,王莉却把脸扭到了一边。
岳成亮说道:“刚才张书记在,在车间只是很快转了一圈,咱们到车间里再去瞧瞧,你这里可是机械样板工厂,我们也正好学习学习。等你搬到产业园,肯定能带动棠邑的机械产业走向正规化。”
几个人缓缓朝着车间走去。此时,车间内震耳欲聋的机器的轰鸣声正渐渐平息,工人们的脸上都洋溢着即将迎来假期的喜悦,他们正热火朝天地忙着打扫卫生,仔细地擦拭着机器,认真地整理着工具,还有几个拉着车子转件的。
窗外,冬日的暮色已悄然降临,天边那一抹斜阳透过窗户洒了进来,将人们轻松自在的身影映照得格外清晰。
郝大元凑近曾俊说:“曾总,快过年了,车间里还能这么井然有序,一直忙到下班前的最后一刻,你这里还真是生产、销售两旺啊。”
岳成亮也说:“曾总,为了招商引资,我考察过的工厂可不少,但你这机械加工车间,地面亮得跟镜子似的,没有一点油污,没有一件工件乱放,到处都一尘不染。我之前还严重怀疑你们每天不干活,光搞打扫卫生这些形式主义呢。你看看你们的工人,搞机械加工的,工作服怎么还能这么干净,果真是正规军啊。等你到了产业园,再搞一个样板车间,我让大家都跟着你学习。”
曾俊笑着解释道:“工厂的形式主义有时候还是有必要的,这体现着我们的精神面貌、管理水平、个人职业素养以及产品质量水平,我们是参照日本丰田的车间管理模式。今年我们参加了几次大型投标活动,每次验厂的人过来,看到我们的厂容厂貌、车间现场、精细化管理以及工人的精神面貌,都是一次性轻松通过。我这可不是形式主义,这里面是有真功夫的。”
岳成亮嗯了一声:“以前只在电视上看到,我还一直纳闷,搞机械加工的怎么能把卫生搞得这么好,原来不是单纯地搞卫生啊。”
郝大元说:“我来这儿的次数多,每次来都能感受到变化。你瞧他这些设备,你可能看不出来,每一台都是几十万、几百万元,在棠邑没有能比得过的。”
王莉看向曾俊,心中一阵感动。她心想,他们厂怎么这么有实力,设备都是几十万一台,还有几百万的,那这车间的设备肯定不少,怪不得他有能力建粮库建新厂。他要缴税,要和税务局打交道,还是郝大元了解他的底细。就是这个人,还开着多少年前的老车,也不知道换一辆,我都暗示他换车了,这样在场面也好看些,他换个好车还不是轻而易举的事,他的管理层好几个都是新车呢,可他就是不换,就会装模作样、故弄玄虚。他还开玩笑地对我说,他就是念旧,觉得老马好骑,老相好的就是亲。人是人,车是车,马是马,你换个车能怎样,真让人恼火。
曾俊说:“我们车间的设备大多是高精尖,没办法,我们的产品走的就是精品、高端路线。除了购买设备以外,我们也自制了部分设备,这是棠邑其他厂无法相比的。比如这台设备,我们自己制作成本五十万元,要是购买新设备大概要二百万元左右,但都能满足我们的使用要求。不瞒你们说,我们自制的设备还卖给了同行几台呢,这也体现了我们的技术水平。当然,我在机械厅的李锐同学一直帮着我们,他是这方面国内的顶尖专家。我们普通设备比较少,一般的粗加工基本上交给外协厂做了,我们也没那个实力和精力搞小而全。”
王莉看着曾俊,被曾俊在工作现场的样子深深吸引,他们果然不一样,他们哪是几个下岗工人在这里抡大锤、吃馒头咸菜啊,看着车间普普通通的工人,操作的设备都是几十万元,还有一二百万元的啊,那还不是就像在大街上开着宝马车。办公室里到处干干净净,车间地面也是平亮如镜,到处划着线、做着标识,啥东西都摆得规规矩矩。我之前还多次讥笑、嘲讽过他,他哪是穿着油渍麻花的工作服啊,他在车间里也穿着雪白的衬衫,还是像原来一样。记忆中的镇中时,他就是清清爽爽、干干净净、板板正正,穿着个带补丁的衣服,补丁也看着好看。他就是个完美主义者,啥都追求完美,最早的时候刚刚进厂,明明产品改进成功了,还是不满意,还是要改,结果自己急得下巴起了泡、腰上起疖子。我刚刚上班时,起草了一个报告,他还给我改了好几次,瞪着眼睛训我,嫌我写得差,嘻嘻。这些年他还有杨川永、李锐几个同学帮忙,他的几个助手还都是原来附件厂的同事,都是行业内的高手,他们在棠邑的企业里确实出类拔萃。
王莉的眼角瞄着曾俊,曾俊从一台机器旁边走过,手伸过去,把图纸架上的一张图纸夹好,王莉不由又心里一动,就是个完美主义,就是眼里揉不得沙子,就是个心细手巧,就是追求极致,就是个职业病,那又能怎样啊,从学生时代时就有好几个女同学暗恋他呢,他还不是选择了我,他怼我虐我,嫌我这嫌我那的,绝对的完美主义者却选择了我,那么爱我,哈哈,这说明,我就是那个最好的,就是那个最美的,我太高兴了。
有人在和王莉打着招呼,王莉看看,正是杨筱莉,杨筱莉穿着一身浅蓝色的工装,戴着一顶同样颜色的帽子,面带微笑看着王莉。王莉看着杨筱莉,不由一惊,这女人哪是在车间里干活啊,全身一尘不染,戴着一副白手套,手里提着一件看着就很精致的什么量具,还是白亮亮的脸庞,还是长长的白脖子,还是那么气质优雅,全身上下几个圆润的地方还是没变,走起路来脚步轻盈、袅袅婷婷,她怎么一点都不显老啊。
杨筱莉笑眯眯地看着王莉,说道:“你好,王主任,难得你来厂里,曲丽丽给我打电话了,说你来厂里了。走吧,跟我到办公室坐坐,我跟你泡茶喝,老崔刚刚给了我一包好茶。”
王莉听了,心里一惊,果然我成了杨筱莉、曲丽丽这两个娘们针对的对象了,曲丽丽还把我来的信息告诉了杨筱莉。曾俊还说过,三分厂的杨筱莉天天泡好了茶等着曾俊过去喝,果然这娘们是泡茶高手,曾俊不抽烟不喝酒的,就喜欢喝茶,这娘们不会凭着泡茶把曾俊泡上了吧。
王莉微笑着:“筱莉,你这看着还真像个女科学家呢,不像在工厂干的,你是干活的吗,全身上下干干净净的。”
杨筱莉说道:“工厂和工厂不一样,咱班同学里面,有十几个在工厂干的吧,啥样的都有,但论工作环境,红星厂就是最好的,这里的6S管理体系、质量管理体系,这里的分区、标识、人物信息流,都是我和曾总一起做的,红星厂是行业内企业做得最好的,咱班的几个在企业的同学都过来观摩、学习过。不过,还是不能和你们机关比,我们在车间可不能穿裙子,不能穿高跟鞋,只能穿工装。”
王莉看看杨筱莉,心中苦笑,杨筱莉穿着的工装,面料、式样也太好了吧,妥妥的职业丽人。王莉说道:“你看你的工装,不输空姐的职业装,把你的长脖子、你的腰身都显出来了,你也注意些,别引得开设备的人走神,还是安全第一。”
杨筱莉微笑着:“我这小梨,怎么也比不了你这大梨,还不是处处落你的下风,都是被你抢了先机,山北大学班的男同学都是追你不到,才追我的吧,哈哈哈。”
王莉心中一愣,这杨筱莉话里有话啊,落了我的下风,被我抢了先机,肯定是有所指,想到这里,王莉说道:“我可没和男同学去看过电影、喝过咖啡,你是来者不拒,你可是过了几年逍遥日子,还是你的手段高。”
杨筱莉说道:“我就是个在车间干的女工,在工厂干了二十年了,下岗再就业,还能有什么手段,还是和你这王主任不可同日而语,你早早就蹬高位,你可是咱委培班里混得级别最高的。”
王莉听着杨筱莉的话,不由心中一动,这杨筱莉说话的口气,怎么那么像曾俊和自己调侃的口气,这娘们还真是跟着啥人学啥样,她还真是变化不小,就她说的和曾俊搞的什么体系,还真是有模有样,不然曾俊怎么说杨筱莉成了什么专家了呢。
王莉说:“你别给我示弱,也别跟我哭穷,还是你有眼光,你死心塌地、寻死觅活地跟着你们曾总,还真让我看走眼了,你也混得风生水起、财大气粗了。”
杨筱莉听闻王莉说她死心塌地、寻死觅活,也不由心中一惊,但随即说道:“你说的还真是呢,当年,我要跟着曾总去三分厂,曾总看不上我,不要我,我就拎着一个药瓶子去他的办公室找他,对他说,你要是不让我跟着你去三分厂,我就喝敌敌畏。他没有想到的是,我拿的敌敌畏瓶子,里面装的是自来水,我还狠狠心喝了两口,一点没事,就是后味有点呛。我往后一仰,曾总一把抱住我,差点给我做人工呼吸。他吓坏了,只好带着我去了三分厂,在三分厂他天天喝着我给他泡的茶,哈哈哈。”
敌敌畏瓶子装自来水?看来我的那点旧事杨筱莉也知道了,肯定还是那个曲丽丽干的。王莉一笑,接道:“你的脖子那么长,你们曾总给你做人工呼吸,怕是够不到你的嘴吧,只好亲你的长脖子,哈哈哈。”
杨筱莉又是嫣然一笑:“看来,咱俩要说的话太多了,今晚红星厂有活动,我就不请你了,你们今晚也会有安排吧,那咱俩就再找时间,我听曲丽丽说了,下一阶段你少不了到红星厂来,你来了就到质检处找我,我泡好茶等你,保证让你享受到曾总享受的水平,哈哈,谁叫你和曾总是老街坊、老同学呢,咱俩既是补习班的同学,还是委培班的同学,这里面的交情深着呢,有的是话题聊。他们在那边等你呢,你快点去吧,来日方长。”
王莉撇嘴一笑,看着走远的曾俊、郝大元,跟了过去。
这时,下班铃声响起,车间的人们纷纷走向更衣室,洗手洗脸、换工作服。这一年就要过去了,每个人的脸上都洋溢着笑容。
王莉扭头看看走去的杨筱莉,不由心中感叹,人家这也是一种生活方式,就这个杨筱莉,据说手下也有十几个人,昔日娇滴滴的大小姐,昔日说话软绵绵的小梨,在学校就是学了那点东西,怎么还变成了业内高手,还真不能小觑。红星厂搬家后,接着就是和第三机床厂合作办厂,第一批就要招聘一百多名大学生,杨筱莉、曲丽丽和技术处的工程师们,都要成为培训老师呢。
办公楼前的走廊里,摆放着大包小包的年货,它们被码放得整整齐齐,这些是厂里发给员工的福利,节日的氛围在这一片景象中越发浓郁了起来。
有人向王莉走来,打着招呼,是蒋华国、刘霞。虽然,蒋华国的心中对王莉还是感觉到歉疚,但也已经能平静面对了。蒋华国穿着一件半截呢子大衣,大背头梳得锃亮,人显得非常精神。刘霞挽着蒋华国的胳膊,虽然还是穿着工作服,一副膀宽腰圆的样,但也显得干净利索,脸上浮现着淡淡的红润。
王莉看见了小表弟,还是穿着工作服,正规规矩矩地站在那里,听着一个师傅样的人讲着什么。
院子里的人慢慢多了起来,到处充满了欢声笑语。
王莉环顾院内,被这里兴高采烈的人们感染着,自己还是对曾俊了解太少,对企业了解太少了,工厂里的人也过着自己的生活,看人家的样子,也是别样人生、别样幸福、别样滋味、别样风景。还记得,自己还问过曾俊,他为什么要报考工学院,曾俊还煞有其事地说是产业报国。在下岗后,曾俊也有其它的机会,可以重新选择开始,但他还是初心不改,就是要沿着他的独木桥负重前行。现在看来,他们已经走出了困境,曾俊这一代产业人,在经历了下岗的低谷后,他们挣扎、拼搏,终于又重新站了起来,又在重塑辉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