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渐落下。
陈严一个人坐在家中,直到屋里都看不见了,他也没有起身,还是村子里面乱窜的狗叫了好几声,才把他从发呆中喊醒过来。
微微叹息一声,陈严在绳子上拉了一下,拉亮了家里的电灯,抬头看着白炽灯里黄亮的钨丝,他眉间的愁色却始终解不开来。
白天他又去找了他的老领导刘丰,刘丰现在是县里的领导,可面对他们村里这样的情况。刘丰也是直摇头,三石村根本就没有钱进行设备升级,电站这个产业的投资成为了鸡肋。
陈严本来还想着要不要通过贷款来实现电站升级,可刘丰直接给他堵了回来。银行是不会放款的,他们村子并没有什么可以抵押的东西,电站回本太慢了,现在各个村子都在分掉集体资产,银行是不可能冒这么大风险的。
刘丰反倒在劝陈严,让他趁早把电站卖掉算了,村里能收回投资就可以了,或者少亏一点。现在正是在推行工业农业生产责任制的时候,刘丰还让陈严把集体产业落实到户管理。
两人谈的不是很好,弄得个不欢而散。
陈严站起身来,看着空荡荡的家里,自从老婆去世之后,他感觉这个家已经不像是个家了,空的很。
摸了摸肚子,陈严才意识到自己没有吃晚饭。陈严打开橱门,从里面拿出半碗剩饭,又拿了两个鸡蛋出来,随便煮点饭吃就好了。
点了火,看着灶台里面升腾着的火苗,他又想到了当初动员大家建设电站时候说的话,等电站赚钱了,可以给大家买上电炒锅,就用他们自己村子产的电来烧饭做菜。
可现在他这个书记自己都还是埋头点灶台。
加了两大勺茶油,先把鸡蛋炒了。再加水,放米饭。饭都煮下去了,陈严才想到自己没去摘菜,家里煮饭的菜都没有。他苦笑一下,就去院子里面摘了足足一把小葱,切了切丢进去,就算提味道了。
看着白不滋啦的泡饭,陈严突然有点想吃辣了。自从他们的茶油丰收之后,他们就已经不用把辣椒当油炒了,所以现在想吃辣,陈严才发现家里好像已经有几年没种辣椒了,他们这批吃出胃病来的人,好多年不吃辣椒了。
陈严拿了筷子,不等扒拉,就听门口喊:“书记,书记。”
“谁?”陈严回头:“是阿仁吗?”
雷佳仁赶忙说:“对,是我,我爷快不行了,他想要见你。”
“什么?”陈严赶紧放下筷子,起身拿了家里的手电筒,然后熟练地把手电筒架在自行车上,蹬上自行车就往前骑,雷佳仁小跑着一跃就坐上了自行车的后座,两人配合还挺默契。
陈严蹬着车就往小余山赶去,这么多年了,陈严已经数不清自己上过多少次小余山了。到了电站,陈严就把自行车扔在一旁。两人跑着山路上小余山,上小余山的山路还是十分狭窄,不方便骑车。
雷阿公家外面已经围了不少人了,大家都在担忧地看着里面。
陈严跟着雷佳仁进了屋里面,与外面的喧闹不同,屋里面非常安静,都是他们自家人。当然,还有畲医蓝彩衣。
陈严先看向了蓝彩衣,蓝彩衣对着陈严微微摇了摇头,陈严心中陡然一沉,看来是真的不行了。
“来了啊。”雷阿公倒是一脸的平静,他靠在床头,对着陈严露出微笑,脸上红扑扑的,看着精神头极好,完全不像是大限将至的人。
雷佳仁说:“我爷晚上一个人还吃了一大碗饭,还吃了个煎蛋和一大块肥肉呢。”
陈严知道这段时间雷阿公的身体一直很不好,连喝粥都费劲,就更说能吃下这么多东西了。这种反常的情况,只能是出现在临终前了。陈严挤出笑容,说:“能吃就好,以前想这么吃,还没得吃呢。”
雷阿公也笑,露出了缺缺漏漏的牙齿,他说:“老辈人说要是能吃上一碗纯大米饭,那就是死也心甘情愿。我吃上大米饭也好几年了,隔段时间还能吃个鸡蛋,吃点猪肉,这是以前想都不敢想的神仙日子。”
陈严不语。
雷阿公看向了陈严,浑浊的目光中都是安静和祥和,他慢慢地说:“我知道这段时间你很烦,村子里面也发生了很多事情,我虽然不说,可我什么都知道。”
陈严脸上泛起苦涩的味道:“我现在也不知道该怎么做了,都不知道接下来的路要怎么走了。”
雷阿公说:“我们所处的这个大变革的时代,是前人未曾踏足过的,所以注定不会有什么经验教训可以给我们做参考。所以无论是好是坏,无论是成功还是摔打,都注定要我们自己来摸索,这条路会走的非常困难,压在你们身上的担子也会很重。”
陈严看着雷阿公苍老的脸,心中难忍,又想起了这段时间的遭遇,心中更添了几分苦楚。
雷阿公对陈严道:“孩子啊,任何一个需要前进的时代,我们都会是迷茫的。我们当年比你还迷茫,可我们始终相信未来是美好的,所以才会有勇气坚持走下去。你回村的这些年,解决了大家几千年来不曾解决温饱问题,你已经做得很好了。”
陈严道:“那您觉得接下来我该……”
雷阿公抬手打断道:“不要问我你接下来要怎么做,接下来的路只有你知道怎么走,我相信你可以走的很好。如果说有什么需要提醒你的,我想只有一个。”
陈严凑近了一些身子,认真的听着。
雷阿公眼中露出哀伤,他说:“一定要注意干部问题,无论任何时代,一个坏掉的干部的破坏力都是远超你的预计的,甚至可以轻松毁掉我们之前所有的努力。”
陈严郑重地说:“我记住了。”
雷阿公复又露出微笑,他说:“我也没什么好嘱咐的了,我就要去见你爸了,你有什么话想让我带给他的吗?”
“我应该没给他丢人吧?”陈严微微扬头。
雷阿公道:“你做的很好,东渠肯定也会为你骄傲的。一代人只做一代人的事情,我们这一代人的使命完成了,接下来就要看你们的了。有时间你把东渠的坟迁回来吧,你们老陈家本就不欠村子里任何人任何事。”
一旁的蓝彩衣愕然地看了过来,这个时候,她才后知后觉陈严竟然是那个人的儿子。
陈严饱含着热泪点头,等他离开的时候,雷家唱起了畲族的丧歌,雷佳仁反穿着衣服外出奔走告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