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严急着问道:“你难道不知道朝阳小区是拿来做什么的吗?这是把我们山上的村民移下来,把我们这个分散村变成集中村的。”
“我知道。”
陈严道:“你知道你还这样!”
刘丰道:“你急什么?”
陈严道:“我能不急吗?我们全村人都在盯着朝阳小区的建设,是你说要把朝阳小区打造成范本的,是你说要按照城里小区的标准建造的。”
“我们村所有人都知道这是要优先给山上的村民用的,山上村民经常跑来问我建造进度,还有很多人在附近找有没有空地,都在计划住进来之后的种菜问题了。你倒好,一口气给我划出去了。”
刘丰道:“你们村规里面不就写了不管新老三石人,都是同村同待遇。”
陈严道:“是同村同待遇,可也得有个先后之别吧。我们愿意接纳移民,那么苦那么难的时候,我们都过来了,就更别说现在了,但你非要把他们安置在朝阳小区,这就没道理了。”
“再说移民都安置下去,我们还能剩下多少房子?到时候山上的村民怎么办?你要不还是把我们的民主法治示范村的申请撤下来吧,保不齐明天就要闹事情出来!”
刘丰用手戳着桌面:“干什么,干什么,你吵吵闹闹哪像个村书记的样子。”
陈严盘着手,把头转了过去。
刘丰叹了一声,说:“我们认识几十年了吧,想当初送新安江移民来你们村的时候,我是特意跟你一起过来的。”
“那个时候你们村子是个什么样子,穷的连饭都吃不上。新安江移民更是跟乞丐差不多,还得借住在村民家里,一天到晚不知道闹出多少矛盾来。”
“可就是那样困难的时候,你还是顶着压力给他们调剂了土地和林地,还把他们安排在了山下,把宅基地放在了当时的公社旁边。”
“我到现在还记得你说过的话,你们村民是在为国家付出,可新安江移民为国家付出的更多,他们更难,他们更苦。”
“新安江移民是吃了最多苦头的移民,因为那个时候国家太困难了。但现在的水库移民,我们是要让移民往更好的地方移,要让他们过上更好的生活,这才不枉他们的付出。”
陈严捂住了发疼的脑袋。
刘丰认真道:“这不仅是上级交给我的任务,也是交给你的任务,也是你在任上的最后一个任务。或许冥冥中有注定吧,从移民开始,从移民而终。”
陈严长长呼出一口气,脸上全是苦涩的味道。
刘丰最后还是走了,可陈严内心始终难以释怀。领导轻飘飘一句话扔下来,他们这些干基层的就得磨破嘴皮子,活生生跑断腿。
陈严把这个任务告诉了村干部们。
村干部们都傻眼了,雷顺岳无语凝噎了好久。
陈严万分无奈地说:“这是任务,既然是任务,那就证明没有什么讨价还价的余地。就是村民那边的工作,不好做了,勇飞啊。”
“哎。”刘勇飞苦涩地应着。
陈严对他道:“村民意见肯定很大,这就需要矛盾调解队伍去挨家挨户做工作了。”
刘勇飞痛苦地捂着脑袋,三石村的矛盾调解队伍是很成熟,但再成熟也经不住这样折腾。
陈严道:“另外就是要摸清山上村民到底有多少人是想下山买房的,把人数先摸透了,我们再看看缺口有多大。”
任梅花又问:“那山下的呢?”
陈严道:“山下的就再往后排排吧。”
任梅花脸色也僵了一下。
刘勇飞问她:“怎么,你儿媳妇还是不习惯你家茅厕,你不是改过了嘛。”
任梅花道:“就是把原来的木架子换成了蹲坑和一个马桶,可下面还是大粪坑,还是臭烘烘的,还是不能冲水,哪有新造的小区好。”
陈严道:“还有龙湾小区,再等等。”
任梅花说:“那明显是朝阳小区的位置最好。”
陈严捶了捶头。
任梅花也闭上了嘴,她也知道陈严也很烦心这件事。
……
村里是瞒不住消息的,就更别说这种大事了。很快朝阳小区要优先安排移民居住的事情传遍了整个村子,不出所料,大家的意见相当大。
村干部们跑断腿,到处去做工作。刘勇飞都直接住山上了,陈严也被这些琐碎的矛盾弄得脑袋都疼。
陈严烦恼地在村里走着,走着走着,他一抬头才发现自己走到了新安江移民这里来了,抬眼看去,还是几十年前熟悉的低矮黄泥房。
“书记,你来了。”
陈严回过身,见是有些佝偻的吕庆成。
“老吕,晒太阳啊?”陈严笑眯眯地跟他打招呼。
吕庆成道:“在这歇会儿,书记,要不上家坐坐?”
陈严道:“那我陪你晒会儿太阳呗。”
吕庆成却说:“这可没坐的地方。”
陈严道:“石头上坐一坐就行了,我没那么大的讲究。”
“那当干部的都无所谓了,我更没什么说的了。”吕庆成笑了几声。
两人坐了下来,陈严对他道:“你现在景宁话说的很好嘛,单听你讲话谁能知道你是移民,还以为你土生土长在这里呢。
吕庆成说:“都快四十年了,还能学不会本地话吗?”
陈严目光沉沉,说:“都这么久了啊。”
吕庆成道:“是啊,过的就像做梦一样,一场四十年的大梦。”
陈严突然有些不知道该怎么说了,过了一会儿,他才道:“当年你们新安江移民吃了很多苦头,所以现在上面要对你们做一些补偿。我听顺岳说,你一直没去村里签字,你的档案也没法交上去,怎么不去签字?”
吕庆成沉默稍许,他说:“我们曾经经历过的一切,又岂是一句补偿能盖过去的。”
陈严心中亦是五味杂陈,他问:“回去看过吗?”
吕庆成摇头。
陈严道:“现在我们去淳安当天就能到了,不会再像之前那样要三天了。淳安现在也做的很好了,县城正在做旅游,弄的很漂亮。”
吕庆成问:“排岭吗?”
陈严摇头:“改名了,淳安县城不叫排岭了,叫千岛湖。”
“千岛湖……”吕庆成品着这个陌生的名字。
陈严道:“因为有一千多个岛屿,所以叫做千岛湖。”
吕庆成纠正道:“那是一千多座山,山下是三十多万人的家。”
陈严苦笑:“你这是走不出来了。”
吕庆成目光沉沉:“就跟炸麻花那样,拧上了,炸好了,就再也解不开了。人都说年纪大了,什么都该放下了,我是年纪越大,越不想放下。”
陈严也不再劝了,他问:“生活上还有没有什么困难?”
吕庆成道:“村里对我这个孤寡老人已经够好的了,是我给村里添麻烦了。”
陈严道:“你要是刚来的时候就能有这觉悟,得给我们省多少事。”
吕庆成也想到了当年的那些荒唐事,他有些忍俊不禁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