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斯塔

自诩理智聪明又智慧的斯塔一瞬间闪过一些慌乱的想法，随即很快就收了回来。

毕竟“赌徒”的扮演经历告诉他，“篡改途径”的被动扮演debuff没有那么坑人，只是让他在行事风格上会往这个序列的名称靠拢一点。

比如斯塔在苜蓿号上遭“大失败”时临发奇想，借纳斯特的刀除掉特里斯这名魔女；投骰成功后，就在值夜者赶到前和小克坦白；看到老尼尔就试试去劝劝他……

这些行为虽然带上了一些赌徒的投机心理，但也没有到影响斯塔神智，干扰他决策的程度。

斯塔自称也有谋定而后动。

哪一次都是好好准备过的，用虚实之间帮他排了一些雷。

而且这些选择也可以说是出自于他的本心。

苜蓿号上，不满于特里斯引发的血案；克莱恩家，分担老乡的苦楚与促进其成长、如果自己被刀了至少证明来过的想法；地下市场里，出于对一个没放下心结的可怜人的恻隐……

如果这些选择再来一遍的话，斯塔自问自己也会差不多做得和没有被“赌徒”影响过一样。

总不能是他本身就有投机冒险倾向吧？

况且那些事情经过了综合考量做出之后，得到的最后收获也不错。

“所以说，我还是很睿智的嘛，嘻嘻。”

斯塔不自觉笑出来。

然后察觉到了什么，“啪”的一声给了自己一巴掌。

呃……

即便“篡改”途径的被动扮演不会扭曲人的心智，让人做出降智操作。

但总感觉偶尔会令人“智熄”。

比如现在，斯塔已经清楚地感觉到了什么叫“精神病人思维广，弱智儿童欢乐多”。

脑子里已经开始有一些胡思乱想的倾向，嘴巴也想出口一些胡言乱语，不知道怎么地，和派大星一样要有点“派思派想”、“派言派语”了。

幸而这些思维总体也在自己的管控之下，至少不算很跳脱。

总不能是他本身就有神经质倾向吧？

对了，他刚刚向小克祈祷时是怎么说的？

斯塔仔细回想起来：

“好像是——亲爱的小克，这里一切安好，你不用担心我啦。”

好怪，似乎有些别扭。

这里的语气，是不是和平时有些相悖来着？

斯塔理智地思考了一会儿，最终得出了一个结论：

好吧，还是得承认自己变得更加神经质了。

以前就算自己要恶趣味一下，也应该不会这样搞乐子。

幸好小克不会怎么在意。

而且……

没事，只要我不尴尬，尴尬的就是别人。

大不了给他一笔精神损失费。

……

另一边，监督着梅丽莎上了公共马车，克莱恩和班森于街口分别，抵达了值夜者的办公地点。

他刚跨入大门，就看见老尼尔与罗珊在接待台那里闲聊，前者依旧是一身古典的黑色长袍，丝毫不在意别人的目光，后者则换了套嫩黄色的轻便长裙。

不知道老尼尔这副着装缘由的克莱恩心里“戈登”了一下，踌躇着该怎么对待这位疑似被邪神污染的老先生，最终他不露痕迹地脱帽行礼道：

“早上好，尼尔先生，罗珊小姐。”

老尼尔则是促狭地看了他一眼：

“上午好，昨晚没听见什么不该听见的声音吧？”

“没有，我睡得很好。”

克莱恩即便兴致黯然，还是强打起精神回答道。

就在克莱恩思考之际，他耳畔突然响起了虚幻层叠的祈求声。

男性嗓音？是斯塔前辈吧。

而且我也只把尊名告诉过他一个人。

也许我可以和他参谋一下老尼尔的事？

克莱恩将视线投向了他的右手，果然，在他的手背上，四个黑点，不知什么时候，再次浮现在了出来。

他望了眼两人，急匆匆地告辞一步进入就在隔壁的盥洗室，反锁住门，逆走四步，来到灰雾之上。

不变的嘶喊和呢喃袭来，不变的疯狂与痛苦加身，他竭力控制着自己，在近乎半迷糊的状态下撑过了最难熬最危险的阶段。

灰白的雾气无边无垠，深红的“星辰”或远或近，巍峨的神殿仿佛死去巨人般屹立。

克莱恩眼前的一切与以往相比，没有任何变化，几千上万年积累的寂静扑面而来。

不，还是有变化的！

克莱恩默然自语，目光锁定了一颗位于近处的深红“星辰”。

那是象征着“命运之轮”的星辰！

这颗“星辰”的深红接连收缩和膨胀着，幅度不大，但坚持不懈。

不知道斯塔前辈有什么事？

克莱恩展开本身灵性，往那深红蔓延而去。

两者刚有接触，他脑海顿时嗡了一声，看见了模糊而扭曲的画面，听见了虚幻而重叠的祈求声：

“不属于这个时代的愚者啊；”

“你是灰雾之上的神秘主宰；”

“你是执掌好运的黄黑之王。”

“小克，我要晋升了，如果等下没有再次祈祷，那应该是失控成怪物了。”

“那就把我举报给教会吧！不要让我在市区害人。”

“……这是我的地址。”

“距离窗户五米的地方有一棵树，我在那棵树下埋了一本晋升失败后留给你的书。”

“一本记载着你目前所能知道的神秘学知识和我的一些笔记的书。”

“当然，书旁边还有一张纸条，上面写着我不记名账户的账号和密码。”

“几千金镑呢，便宜你了。”

“不过我说你这个家伙啊，不要那么眼馋那么一点金镑好吧，那本记载着神秘学知识的书籍才是最宝贵的。”

“十几个配方呢，可以说你以后占卜家的路都给我铺好了。”

“怎么样，惊不惊喜，意不意外？”

“其实呢，我还有一些事想拜托你。虽然说大部分都写在了那本书上。”

“但还是让我郑重地提一下。”

“克莱恩，你觉得这个时代怎么样？”

“高耸的烟囱，肮脏的街道，衣着褴褛的贫民，挨饿的儿童……”

“这样的社会生态——”

“对于现代人而言，真是陌生的情景。”

“同时，也真让人不爽啊。”

“罗塞尔大帝说过：我亲手开启的工业革命，亲手铸就的蒸汽与机械时代，将成为邪神降生的温床。”

“没错，这是一个最好的时代，也是最坏的时代。”

“但我觉得，世界不应该是这样子啊，时代不应该停滞在这里吧？”

“所以，以上呢，如果出了意外的话，就是我的遗言了。”

“如果怀念我的话，就不要辜负我的期望，替我改变这个世界吧。”

“我们是同一类人。”

“我走了以后，你也要好好走下去。”

“小克，要记住：我们是守护者，也是一群时刻对抗着危险和疯狂的可怜虫。”

……

“我们是守护者，也是一群时刻对抗着危险和疯狂的可怜虫。”

……

“我们是守护者，也是一群时刻对抗着危险和疯狂的可怜虫。”

……

斯塔的声音不断回荡，层层交错。

不是，这是遗言？

斯塔前辈你这是干什么？

克莱恩顿时有些慌张，且不说他正担心同事老尼尔被污染有可能失控的问题。

这里斯塔前辈提到的失控风险就让克莱恩霎时间仿佛被非凡世界的暗面教训了一样。

原来这种力量也有其黑暗危险的一面……

他说不出来为什么，心口有些堵塞。

开什么玩笑，斯塔，我只是一个平平无奇的老乡而已，你就这么信任我吗。

不，不对，不可以，这不可能！

确认之后再没有其他的祈祷声后，克莱恩的表情凝固在了脸上，幽邃的眼眸一刹那间失去了神采。

等等，斯塔不是前辈吗？

他不应该比我强大得多吗？

就这么领了盒饭，这是开玩笑的吧？

克莱恩思绪纷杂，似乎想要向命运质问，或者向谁倾吐自己的疑问。

可亘古不变的灰雾之上没有其他人。

这里千万年缠绕着死寂与孤独，静悄悄的只有独坐在青铜大殿之上的克莱恩。

是啊，没有其他人了……

克莱恩难以克制地打了个寒颤，在古老而凝重的长桌面前打了个寒颤。

没有其他人了吗?

这时候，克莱恩望向这张长桌的两边。

曾经，他想着保守自己的秘密。

到了现在，他才明白，有一个能够毫无保留的倾诉对象有多么不容易。

前所未有的凉意让克莱恩双手、身体有些沉重。

以后的路，要他一个人走了吗？

好像，从一开始，也会是这样。

克莱恩笑了，带着一抹难以表诉的情绪笑了。

似乎有些疲惫？

不对吧，在这里的新生活正要起步，怎么能这样呢？

对啊，怎么能这样呢？

克莱恩的精神有些烦乱，就像旅人刚在黑暗中发现了一缕光，却望见它倏然地熄灭。

是沮丧？还是惆怅？

好像不止……

亦或是痛苦和绝望？

那又太过了……

然后他终于明白了自己的情绪：

是孤独；

还有恐惧……

在这个充满危险的世界，他不是真正的“愚者”，只是一个异乡的普通人。

前方会有什么呢？

克莱恩笑了一下，原来自己面对这种未知时还是会迷茫啊。

这时候，他仿佛内心里终于无法遏制的发抖起来。

他想用冥想的办法快速抚平自己的情绪，却发现自己再也控制不住，双手也在这片空荡荡的灰雾之上无法制止地颤抖起来。

不是吧，斯塔前辈，你真的是失控了？

克莱恩嘴角高高翘起，鼻子一酸，往前靠向属于命运之轮的深红星辰。

他只觉这一切更像梦境，不敢相信事情就这样发生了，就这样结束了。

不是，斯塔，你不要失控可以吗？

你要做的事情，你自己去完成。

明明还等着和他一起商量老尼尔的事。

明明还想着和他一起共同建设塔罗会呢。

克莱恩仔细辨认起从深红星辰浮现的模糊画面。

那是一个身穿灰色长袍的男人，他正立于几团摇曳的火光前，仿佛正注视着克莱恩。

从扭曲的画面里，克莱恩勉强认出这是准备服用魔药的斯塔。

克莱恩怔怔看着，视线不知为什么模糊了起来，依稀又回到那天，看见斯塔哈哈大笑起来，用他独特的嗓音道：

“原来你真是那个人啊。”

斯塔……克莱恩无声呼喊了一句。

他仿佛一尊雕像般坐在空旷的青铜宫殿里好几分钟，忽地笑笑道：

“斯塔，那天你突然找上门来，还真吓了我一跳。不过你也真是的，随随便便就把自己的秘密说了出来。嗯，万一我不是穿越者呢？万一我眼馋你身上的金手指呢？你来了这么久，怎么就这么坦诚呢……

“你当时都没详细问我这片灰雾的情况，是信任我，还是通过自己的金手指了解了呢……不过你肯定猜到了一些……

“如果我真是愚者这样的神灵就好了，就可以帮助到你的晋升了……”

絮絮叨叨到这里，克莱恩顿了一下，摇头叹息道：

“我也不知道我现在在碎碎念什么，或许只是一个被命运愚弄了的小丑吧，或者是一个可怜虫……”

“原来，真的有这种真诚的老乡吗……”

说着说着，他突然说不下去了，眼泪一滴滴划过脸庞，终于，他哽咽着哭喊出声：

“明明，好不容易有一个同伴……”

一滴滴泪水无意识地在克莱恩脸颊上滑落，他的视线模糊。

为什么，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明明说好了，一起联手，一起面对这片存在超凡力量的世界……

好长一段时间，克莱恩才勉强结束自己的流泪，自言自语般沉声说道：

“斯塔，你放心。”

“我怎么可能在这里停滞。”

“我也想成为神灵了，自己成为愚者，到时候你就是我座下永远的第一眷属。”

他望着斯塔生前的最后一幕，突地伏下了腰背。

“哈哈哈，哈哈哈。”

“哈哈哈哈哈哈。”

他疯狂地低声笑着，脸上的仿佛戴着一张面具，如同斯塔那天来到他家门口跟他坦白时笑吟吟的面容。

斯塔当时揭露的时候，那混蛋哈哈大笑的声音是如此的快乐呢。

他也是这样哈哈大笑着。

“哈哈，哈哈……哈哈哈……”克莱恩笑得上气不接下气，笑得比哭还要难听。

过了几秒，他终于平息了下来，缓缓直起身体，对着那棵代表着“命运之轮”的星辰鞠了一躬，然后，他翘起嘴角，笑吟吟道：

“斯塔……”

“你看，我们会一起改变这个世界的……”

一滴又一滴的液体悄然滑过，落在了他的衣领上。

这一刻，他感觉自己对这个世界有了归属感，即便这种归属感来自一个已经逝去的——

老乡。

同伴。

导师。

……

不知过了多久，他失去了表情，缓缓地，慢慢地往后靠住了椅背。

他的下方，无垠的灰雾亘古不变般地寂静沉浮。

就在克莱恩完全心灰意冷，想要在灰雾之上待到灵性枯竭之际，那一颗代表着“命运之轮”的深红星辰又开始不断收缩和膨胀。

克莱恩战战兢兢抬起右手，蔓延灵性，触碰向了那颗象征着斯塔的星辰。

只听轰的一声，他的眼前登时变得模糊而扭曲，看到一个身穿灰袍的男子正坐在窗前，迎着晨光。

克莱恩忽然有些紧绷，半是期待半是凝重地倾听对方的话语。

“不属于这个时代的愚者啊；”

“您是灰雾之上的神秘主宰；”

“您是执掌好运的黄黑之王。”

“亲爱的小克，这里一切安好，你不用担心我啦。”

……

“你不用担心我啦。”

……

“你不用担心我啦。”

……

原来你晋升成功了……克莱恩心情转好，只觉苍蝇般徘徊于耳边的祈求声都变得可以接受。

那自己刚刚是在做什么来着？好吧，幸好灰雾上没有其他人。

克莱恩不由得抓着自己的衣领，想要用什么东西转移自己的注意力。

对了，斯塔这个语调，有些奇怪啊。

克莱恩表情变得古怪起来。

随后他终于放松下来，心中一动，尝试着将脑海内勾勒的“回答”通过那微妙的联系传递给“深红”星辰：

“没事就好。”

……

而伴随着眼前浮现出层层叠叠的迷雾，一道扭曲而模糊的人影也忽然浮现在了斯塔视野的最深处。

他双眼位置流转着深红，声音在空旷无物的世界里不断回荡：

“没事就好。”

“没事就好。”

“没事就好。”

……

斯塔听着小克给予的回应，倒是会心一笑。

“我能出什么事呢？”

“篡改世界这种事，还是由我亲手来做有意思。”

（第一卷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