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先圣旨到时,王玄谟还颇为开心,皇帝没让出动徐州大军,王玄谟的老本蚀不了。靠着圣旨要求刘骏收拢徐州当地骑兵救援豫州,王玄谟还能拿着圣旨以配合刘骏工作的名义再刮一遍徐州世家的油水。
这年头能养的起马的都是大户!普通小民连糊口都难,更别说养大型牲畜了。
可惜刘骏猜到了王玄谟这混蛋要以公济私,直接以徐州刺史的名义,拿出安北将军虎符调动徐州大营内精锐骑兵即刻整军出发,一点没给王玄谟反应的时间。因此王玄谟才会十分憋屈的将老底给掏出来。
当天上午收到的圣旨,当天下午一千名骑兵并两千匹马收拢完毕,刘骏也不搞什么誓师仪式了,直接复核完每名士兵及马匹携带的物资无误后,就准备带队出发了。
军营门口,王玄谟以及一众刺史府属官,看着刘骏一身劲装,牵马而行的样子一时有些发愣。
“王上,您这是?”
王玄谟有些惊愕的问道;
“父皇命我率骑兵前往救援豫州啊。王太守不是和本王一同接得圣旨吗?”
“那也用不上大王您亲自去啊。”
“是啊,王上为徐州刺史,担一州之重任,怎可亲身犯险?”
“王上,还是由末将带队前往吧......”
不止是王玄谟、此时府属官等不想让刘骏出走,薛安都等一众确定要上战场的战将也不想让刘骏去。
千骑袭豫州,袭击的还是以弓马著称的索虏,此次出发的骑兵从战将到兵卒都已经有阵亡的觉悟。刘骏若是也去,没人能保证刘骏可以活着回徐州。
刘骏若还在,这些人便是死了,家人多少还有一位可能关照一下的贵族,刘骏若是死了,后方能关照家人的贵族就真没人了。这也是薛安都及刘泰之等刘骏本部属官的一点私心。战阵之上这些人可没万全把握能护住刘骏不失。
以千余骑兵袭击敌人千军万马的屯粮驻守之地,事后还能全身而退,那是古之名将才能做到的事情。
历史上的张辽虽有八百虎贲踏江去,十万吴兵丧胆还的英雄事迹。
可是在这威风的背后是:
“辽左右麾围,直前急击,围开,辽将麾下数十人得出,馀众号呼曰:“将军弃我乎!辽复还突围,拔出馀众。权人马皆披靡,无敢当者。”
不可否认张辽不论是武功还是胆气在三国时期都是一绝,但那八百虎贲最后能活着回去的,刘骏估计不会过百。
见其他人还要再劝,刘骏不耐烦的皱着眉头喝道:
“父皇已有明旨发下,命本王率部前往豫州支援,本王怎可抗旨不遵!本王走后,尔等务必守好徐州不得有失!”
说完,刘骏懒得再搭理之前一直拿自己当傀儡的王玄谟以及徐州刺史府一干属官。
那些人想刘骏留在徐州,才不是担心刘骏的生死,而是担心万一刘骏死后,彭城被破,那些人连甩锅都找不到够资格接盘的人!
之前荥阳郑氏,郑琨、郑道隐失土,若非最大的黑锅让豫州刺史广陵王刘诞给背了,说不定荥阳郑氏就要被其他世家赶出朝廷高位了。不像现在,还能靠掏出钱粮老底子支持刘义隆北伐,换得刘义隆网开一面,暂不追究。
在徐州刺史府一干跟死了亲妈一样表情的属官目送下,刘骏带着大队骑兵越走越远,直到消失在视线尽头,这些官员才垂头丧气的回归彭城。并无一人敢死谏刘骏,也并无一人敢与刘骏一同奔赴战场。
一路行军至夜晚,刘骏算了算自己的年纪,恍惚间,刘骏惊觉自己已经二十岁了。
“时间真快啊,已经二十年了。”
待及夜深,薛安都整肃好军营后,前来向刘骏复命。
中军简陋的营帐中,刘骏摆弄着营中火盆,指了指身侧的马扎示意薛安都坐下。
待薛安都落座后,刘骏盯着盆中炭火缓缓说道:
“父皇虽有旨意命我救援豫州,不过我发一部骑兵交差即可,休达公可知,我为何强压群属,一定要亲自前来。”
“呃...末将不知。”
薛安都其实更想说的是,末将不愿知!
刘骏身为皇子,前来军营冒险,难免会牵扯到皇室中的蝇营狗苟之事。一旦牵扯上了,薛安都不过是北来的乡巴佬,何时身死族灭都不奇怪。薛安都不怕自己死,也不怕自己妻儿死,薛安都怕的是,自己涉及皇族内斗牵连到族兄薛永综的家小。
“徐州大营中出来的那五百骑卒休达公怎么看?”
“兵强马壮,足可称精锐。”
“精锐吗?那可不见得。若是势顺则罢,若是势逆,休达公,你说若我不在,那五百骑卒可会一触即溃?”
“这...”
保存实力这种事,到后世都无法解决,薛安都也不敢在这件事上打包票。
“我非要来此,一来是,若无我在此,休达公并无威服众将之位,一朝事败,便是本部骑军,诸将士卒亦未必有拼死一战之心。二来,身在皇家,久无圣宠,这战场,我是迟早要上的,都已经拖了这么些年了,我也不想再拖了。”
薛安都听着刘骏的话一时沉默,不知该如何作答。
刘骏对薛安都的沉默也不以为意,大宋时下,哪怕没人再信皇帝天子,天人感应之类的谎言,但对天子权威多少还是有几分顾忌的,尤其是刘义隆这般二十余年治国下来,民心、大权尽在掌握的皇帝。谁也不敢乱言天家之事。
薛安都沉默之后,刘骏也不再讲述心事,而是开始思考不久的将来将要爆发的战事。
之前刘骏跟着沈庆之剿蛮时,也在军队里待过。不过那时刘骏并没有参与过指挥。甚至连前线都未曾去过。只是在战后带着禁卫,前往已经被打扫过好几次,确认再无风险的战场观光旅游而已。
这一次就不同了,千骑袭敌后,刘骏必然是要亲赴前线,甚至要跟着大军冲锋的。刘骏撇了眼营帐中放置的长槊,这么些年刘骏在骑兵营里摸爬滚打,现在也算是能在薛安都手上过几招的人了。
刘骏只希望自己不会那么倒霉,在战斗时摔下马。
过了一会儿,薛安都沉默的起身抱拳行礼,躬身离去,刘骏也在营帐中度过难眠的一夜。
千骑袭敌后,刘骏的任务固然不轻松,但在这个时代中,谁又轻松得了?
悬瓠那里近乎是日夜被攻打,拓跋焘已经火气上来,亲自指挥大军拼命攻城,陈宪身先士卒激起的士气,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被如潮水般涌上来的索虏淹没。
相较于悬瓠,刘骏的任务已经算得上轻松了。
第二天,天蒙蒙亮时,大军便收拾好东西,继续前进,等到第三天到了谯郡境内,刘骏接收了谯郡境内搜集起来的千余马匹与寿阳刘诞派出的五百骑兵援军。率领五百骑兵的校尉刘广,在见到刘骏本人也在军中后,愣在当场。
“刘广!你部暂由行参军垣谦之节制,可有疑问!”
“回大王,没有!”
“好!很有精神!”
确认好指挥权力后,刘骏当即命令膨胀到一千五百人,三千五百匹马的庞大队伍继续西进。而从寿阳而来的刘广,在刘骏走后继续愣了一会,在被垣谦之拍了肩膀后才回过神。
听着垣谦之的各项命令,刘广在应诺的同时心中暗暗叫苦。有刘骏这位爷在,刘诞交代的保存实力为上的任务怕是要完不成了。
第三天,刘骏所部骑兵已经渐渐逼近汝阳范围,周遭已经出现索虏哨骑的踪迹。
汝阳索虏大营五十里外的一处密林内,刘骏在林中等待着薛安都亲率的哨骑消息。
在没有手机等娱乐产品的时候,等待的时间总是那么难熬,林子中烦人的虫豸时下已成刘骏难得的消遣。至于被蚊虫叮了会不会得疟疾什么的,刘骏觉得自己还是先想想稍后上阵后自己能不能活下来再说吧。
一直等到夜幕将近,薛安都这才略略喘息着回到林中。
“王上,索虏军马尽皆备于南方寿阳处,于东北方向并无多少防备,今夜若是从东北方袭敌,当可大破敌军。”
“夜袭吗?那便开始准备吧。”
对于薛安都的判断,刘骏选择相信。因为刘骏根本没有多少战阵经验。
当了皇子之后,刘骏才能深切感受到千古一帝李世民究竟有多变态。
十六七八岁,就在军中屡立战功,二十一二岁,浅水原大战平陇西薛举,二十三四岁,一战擒两王。三十岁不到登基称帝,即使是篡位,天下也没有不服的,连李靖都得服!
这人生轨迹搁现代,连小说都不敢这么写。
始以武功壹海内,终以文德怀远人,天策上将已经做到了古代武将的尽头。
而刘骏,现在二十岁了,才刚刚要上阵,还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活下来。
“人和人的差距,真的比人和猪还大。”
“王上,是还有何指示吗?”
“啊!没有,一切按既定流程走。”
刘骏身侧的薛安都这才点头,继续调度起来。
一千五百人的大军,借着渐渐昏暗的日头,开始走出树林。
走出树林没几步,刘骏转头向薛安都询问道:
“薛参军,留三五人在此林间,待一个时辰后于林中纵火,倚为路标如何?”
薛安都思索片刻后点头道
“此事可行!”
夜袭,最怕的不是敌人有所防备,而是攻击后收拢不了部队。时下虽是月中,月光正好,可那些大字不识几个的兵卒,在失去组织后,哪还能在夜间分辨出方位?若是能有一把大火指引大致方向,起码能在战后收拢起不少兵卒。
而且晚上夜间,即使索虏发现了大火,在被夜袭之后也未必敢出击。
于是最后,刘骏本部、王玄谟部、刘诞部,三部骑兵各自留下一人一马。在刘骏率大军离开之后,点燃了刘骏留下的军中计时用的一炷线香。待六炷同样的线香点完,这三人便开始放火。
有薛安都率十余轻骑为前锋,刘骏部很好运的在距离敌营二十里处时还未被发现。
“中军,备甲!”
在王玄谟部及刘诞部军卒羡慕的目光中,刘骏本部五百骑兵中,四百人开始在其他两部骑兵的帮助下穿戴甲胄。
古代骑兵大致可分为以下几种:轻骑兵、中装骑兵、重装骑兵、弓骑兵和火枪骑兵。
弓骑兵和火枪骑兵,一是胡族特色,一是时代成果,暂时不计。刘骏当下所说的中军四百人,称得上是中装骑兵。
中装骑兵即人披重甲,手持马槊等武器,马不披甲;
因为军卒皆有甲胄护身,中装骑兵在战场上形成冲击波后的战斗力和防御能力相当可观。中装骑兵在当下战场上才是真正的骑兵主力,具装甲骑,威力强则强矣,但续航能力太差,且耗费太大,当下只能当做撒手锏使用。
在四百中军披甲的同时,刘骏也在披甲。
刘骏身旁的薛安都看着刘骏披甲的模样,满脸的欲言又止。之前薛安都已经劝过很多次了,刘骏说什么也要去。官大一级压死人,刘骏以安北将军令压下来,薛安都也只能无奈接令。同时薛安都心中默默为自己打气,今夜杀敌多少都是次要的,保住刘骏命为上!
今夜袭营的部队并不是一千五百人全部去,而是分成了两部。
一部四百人的中装骑兵,并五百王玄谟部轻骑负责袭营,剩下的一百具装甲骑与刘诞部五百轻骑,留在原地等候接应。
翻身上马之后,穿戴整齐的刘骏跃马走至军阵之前,现在马上要出发了,刘骏也不顾会不会暴露了,站在阵前,大声喝道:
“今夜,包括本王在内,不知有几人得幸能回,不过本王来此之前,已经发给钱粮,保尔等家里十年无忧,本王在此下最后一令,出阵之后,全军忘死!便是看到本王跌下马来,也不能停止冲锋!胆敢有半点停顿者,事后既胜亦斩!”
今夜要随军前往袭营的薛安都、刘泰之、臧肇之、尹定、杜幼文五将闻言神情一凛。听到刘骏军令的士卒无不面色肃然。抚恤金没死都给足了,主将身为皇子、亲王都敢一同上阵,这还有什么好说的呢?前方便是地狱也只能硬着头皮跟着刘骏一起走一遭了。
“出阵!”
刘骏话音落下,九百骑兵开始缓步前进。
由于汝阳大营中掺杂了大量的豫州平民,汝阳北侧的营寨安置的颇为简陋。因为多是宋民在营寨中居住,所以连壕沟都没挖几条。刘骏九百骑兵直到大营八百米左右距离时才被守营的北魏兵卒发现。
“全军,突击!”
在刘骏的大喝声下,九百骑兵开始提速,还不等北魏守夜的兵卒拖来拒马,九百骑兵就已经杀入营门。
夜色之中,刘骏部九百骑兵,根本顾不得遇到的是慌乱的豫州平民,还是北魏士卒,只能见人就杀!刘骏手中马刀横置,也不知道砍死了多少人!夜幕遮盖了骑兵奔踏而过的惨像,也让第一次亲自杀人的刘骏,并未感觉到有多少不适。
九百骑兵杀透了一处营寨后,借着北魏大营中的火光,继续冲杀。一连搅得北魏十数寨惊呼不断,炸营不止。直到再次杀透一处营寨,重新调整阵型时,薛安都跃马来到刘骏身侧说道:
“王上,该撤了!”
“那就撤!薛安都,你带路!”
“得令!”
薛安都带着十几名跟薛安都一同从北方来的骑卒为先锋,向来时的方向再度冲杀了过去。
因为刘骏冲杀的大营,多为看押宋民的营寨,位于中央的北魏军本部营寨并未遭受太大损失,所以在汝阳大营主将拓跋仁的指挥下,北魏骑兵开始渐渐向刘骏所部汇集,试图将刘骏部围而歼之。
刘骏部正前方,千余北魏骑兵,阵型不太整齐的出现在薛安都眼前。薛安都想都不想,直接瞅准阵型破绽之处冲了进去,那十余名骑卒紧紧跟在薛安都身后,薛安都长槊所指,无人敢拦挡!
前锋薛安都冲开敌军阵型后,刘骏所在的大部,也紧跟着薛安都的步伐,彻底冲溃了北魏这部骑兵。
“嘣!”
北魏中军大帐,收到消息的拓跋仁气急之下一把摔了抢来的酒壶。
“追!给老子追!区区岛夷,安敢如此欺我!”
等到刘骏回到出发地时,来不及清点剩余人数,身后就传来了大部骑兵跟来的马蹄声。杀成血人的刘骏来不及喘息,带着剩余骑兵,绕过已经穿戴整齐的百名具装骑兵的阵型,在阵后,重组阵型。
北魏追兵出现在众人眼前时,统辖百名具装甲骑的殿中将军程天祚,将面甲拉下,手中长槊一指,开始冲锋。
北魏追兵当先所部,借着月光看清楚是冲锋而来的是具装甲骑时,亡魂皆冒。不过骑兵冲锋已经来不及调整方向了,程天祚所部百名具装甲骑直接从北魏追兵的军阵中碾出一条血路!垣谦之所率领的五百骑兵紧跟其后。再后面就是刘骏重新组织起来的骑兵。
战阵之中,刘诞的参军刘广,心中已无半分保存实力的想法了。前方程天祚冲锋不止,冲出了一条血肉之路,踏在血路上的刘广,心中只有无尽的战意,于战阵之中忘情的拼杀。
刘骏部虽然师老兵疲,但跟在程天祚、垣谦之两部之后,彻底击溃丧胆溃兵的战力还是有的。
一直到程天祚部冲透了追兵军阵,身后的垣谦之、刘骏两部也将追击而来的,足有四五千人的北魏骑军给彻底击溃。直到残存的北魏骑兵跑远了之后,刘骏赶忙收拢残存的骑兵,向东面撤退。连战死在阵上的几名具装甲骑的甲胄、马铠都来不及卸。
因为刘骏现在离北魏大营太近了。刚才只是以有心算无心,这才一波冲溃了北魏骑兵。若是等到北魏援军,或者是溃退的骑兵重新组织起来,再度追击而来,刘骏部体力残存无几的情况下,肯定是全军覆没。
一路向东而去,见到东方冲天的大火,在火光的指引下,刘骏率部一路逃到父阳县【鹿邑县】境内,这才停下扎营。
等到第二天天色将明,刘骏重新清点人数,来时满编一千五百人的骑兵大队,现在只剩下堪堪一千一百零二人。一战之下,战死或失踪者接近四百人。
伤亡接近三分之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