距离岳父母家,约莫一小时车程。路上也不堵,感觉很快就到了。家里没人,打岳父电话没人接,岳母的手机则在沙发上。老余猜测,他们应该在老宅那边的田里干活。
岳父母是地地道道的农民,皆逾花甲之年。他们都是勤快人,比起老余父母,可谓有过之无不及。这是老余的幸运也是他的得意,双方父母身体康健,四体勤作,从来没有让他和老婆操过一点心,也没有让他们出过一分钱。相反,岳父母还时时为他们考虑,处处替他们着想,有一分,恨不得给子女花两分。而老婆又是独生子女,静娴是他们唯一的孙女,宠爱自不待言。那几年,绿植经营还算不错,老两口辛苦种植,每年有几大万的入账。平时岳母就去四处揽活,或帮人栽种,或帮着剪除杂草,一月有时能挣两、三千。岳父则去工地打零工,他会砌砖抹泥,也会一般的装修,做的长的话一月的收入比老余还要高。可以说,岳父母一年四季不是在干活就是在干活的路上,用一双满是茧的手辛苦创造财富,提高生活水平,改变着家庭的命运。几年的工夫,家里就有了一笔不小的存款。由于老宅过于破旧,政策又不允许推倒自建,所以就打算购买住房。当然城里的商品房太贵,积攒的那点钱还是不够看的。即使通过老余或女儿的公积金可以办理房贷,但一来老两口是实在人,不愿借贷买房;二则城里买房太远了,不方便照看田地。于是就在附近的安置小区里,花了二十几万买了别人闲置的安置房,户上的还是他老婆的。过户后,花了十来万装修,又添置各种家具。这样下来,老两口积攒的钱也花得差不多。新房是入住了,老两口并不打算就此享清福。白天如果没有外出打工,他们一般就在老宅那边的田里,要么修丫剪枝,要么除草施肥。拿岳母教训想去喝茶打牌的岳父的话来说:田里的活还得加油干,外面的工也耽搁不得,靠你那点社保,喝西北风啊。其实他们的社保并不低,加起来有三千多,而且还会逐年涨,已经足够他们日常开销且有结余。生病了也有医保,自己出不了多少。岳母却不想给女儿女婿增添任何负担,并且希望趁自己做得动,多给下一辈攒点钱。今天大概是趁着早上天不太热,下田去了。
岳父母没什么文化,也和老余的父母一样,吵吵闹闹一辈子。不一样的是,老余父母吵过就没事,他们的性格还是相投的,家里和谐是主旋律;岳父母却是性格不合,唯一相同点就是干活勤快。他们吵过之后,往往十天半月不说话。岳父有两年甚至去远地方打工,一年半载才回来一次。只有他们的女儿——玉玲出场,各打五十大板,然后才会算是言和,又在一起干活。自从静娴过了十二岁生日后,老两口才在外孙女的“主持”下,决定从此不再大吵大闹,一起挣钱给外孙女准备读大学的钱和将来的嫁妆钱。
老余觉得有这样的岳父母,不经常去看看,不孝顺一点,自己都不好意思。
老婆忙着为午饭做准备,老余除了帮着择菜以外,也帮不上什么忙。择完了菜,老婆就叫他去地里看看,有没有可以帮着做的事。老余正准备动身,响起一阵急促敲门声。也不像是客人到了的样子,问了一声,没有答应,只是敲门。老余从猫眼里往外看去,也没看见人,但敲门声如故,还夹杂着低沉的呜呜声。这可怪了,打开一条门缝,看见岳母半蹲在地上,一只手捂着肚子,一只手还在敲门。
“妈,妈,你这是怎么了?玉玲,快,快,妈——”,岳母痛苦得说不出话来,只是呜呜地呻吟,满头大汗,手不停地抖着。
玉玲从厨房跑出来,赶忙和老余搀扶起母亲。两口子第一次遇到这种情况,都有点手足无措。
“赶紧送医院吧。”老余到底要冷静些,让老婆帮着把岳母扶到背上,吩咐老婆道“你赶紧去拿车钥匙”。岳母虽然矮小,但长期干活,肌肉结实,又使不上劲,弄得老余有点吃力。幸好当初考虑到岳父母以后年纪大了行动不方便,买的是二楼,要不然够呛。
离得最近的是乡卫生院,开车十来分钟就开到了。岳母的疼痛并没有减轻,脸色比先前还不好,躺在椅子上不住的呻吟。玉玲陪着她妈,老余去挂急诊。医生先来看了看,说可能是急性肠胃炎,也可能是胰腺炎,必须办理住院。着急出门,没有带身份证和医保卡,还得回去拿。看着岳母的痛苦样,老余非常着急,这一去一来又得花半个小时,生怕岳母有个好歹。他请医生先止痛,手续后补。正好这时岳父打来电话,问家里怎么没人,炉灶上还煮着东西,水都要烧干了。玉玲这才想起把鸡块倒进锅要掸一道水,掺的水比较少,就遇到母亲生病,简直给忘了。要不是岳父回去,那今天就倒大霉了。老余也不用回去了,就叫岳父把需要的东西带到医院。
等住院手续办理完,岳母打了止痛针,开始输液,症状明显减轻了,这才稍微松了口气。大家才想起客人要来的事情,又打电话一个个通知。客人其实就是岳母娘家的兄弟姊妹,听说老大姐病了,更要来探望了。
趁这个空隙,他和老丈人一起到外面的空地上抽支烟。
老丈人说,天不亮岳母就催着去干活。就吃了点昨晚的剩饭剩菜,有两个凉菜也没有热,慌忙就出门,连手机也没带。岳母除草,他打药。才打了几壶药,有朋友电话找他去看一户人的装修。他本来要干完才去,岳母却催他早点去,说现在的活不好找,打药的事交给她。
唉,岳母就是这么个过于勤快的人,一天没活做就整天都不自在。听玉玲说自己小时候,岳母为了家里能吃饱饭,能攒点钱,那是全村出了名的舍得拼舍得干,出门时天不见亮,回家时伸手不见五指。粗活累活从来不含糊,完全抵得上男子汉。对自己又节俭得很,活多的时候一天三顿都是白开水泡饭,最多配点泡菜,干萝卜丝。长期的干活和饮食习惯,使她肠胃早就出问题了。老余和玉玲也经常劝她,少做点,吃好点。她嘴上答应了,回过头又到处找活干,甚至跑去工地搬砖、和水泥。实在没活干,就在绿植的间隙里栽上各种豆类,插上各种瓜苗,等成熟了就收起来拿去卖,卖不完就送给兄弟姊妹吃。至于吃的,当然比过去好得多,只是依然不改吃剩饭剩菜的毛病。
看着唉声叹气的岳父,老余发现他老了很多。刚和玉玲谈恋爱的时候,岳父大概就和自己现在一样大年纪。腰杆挺直,手臂肌肉感十足,感觉有用不完的气力,那种农村硬汉的形象一目了然。而现在,背也微驼了,手臂也细了,经常还咳咳嗽嗽的,像一个大病初愈的小老头。
经过今天的事,突然间让老余有点愧疚。自己得意于有勤劳的不给他们添负担的老丈人、老丈母,可是自己又给过他们什么呢?地里的活出过几分力?买房子出过半文钱?把他们作为自己的得意,自己成为了他们的得意吗?
现在是自己到了上有老,下有小的时候了,怎么赡养孝敬父母们?怎么教育培养好孩子?怎么陪伴照顾好妻子?老余第一次感觉到,长辈们的意外可能会随时到来了,自己作为两边的顶梁柱,也该有明确的责任感了。不能再安逸地站在父辈的身后,不能再偷偷地躲藏在生活的小确幸,小得意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