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想当将军的士兵不是好士兵,可能有一定道理。不想当校长的老师未必不是好老师,那是一定的。当然能不能当校长,又不单单是好不好能决定的。即或当个主任,那也是需要诸多考量的。有些主任干了二十来年,恁是原地不动;有些干了一年半载就升任了。
老余年轻时是看不穿,摸不透其中的诀窍的。他就是很单纯地觉得,干得好就有人赏识,出成绩就能获得提升。得到提升的目的也很单纯,就是当好自己的角色,提高学校的教育质量。他甚至幻想过,如果自己能当校长,有志气有信心打造出像衡水那样的学校。就算是高估自己吧,年轻的时候如果没有一点追求,还配什么年轻?
所以他第一次竞选失利后,尽管有些失落,但认为自己还年轻,有的是时间,有的是机会。06年,他亲自带的第二届毕业了,那是真正意义上完整的一届。那个班起点依然相对比较低,通过他三年如一日的努力,最终取得了非常可观的成绩:重点高中升学人数远超另外三个班,占总人数的近一半;升学率也在农村学校名列前茅。那一年,他刚好从教满十年。当学校要竞聘德育主任的时候,他再次雄心勃勃的报名参加了。那时,他已经知道,如果领导没推荐就自己报名的话,胜算并不高。但既然公示上说,只要符合条件的都可以参加,他愿意为自己的理想再去搏一搏,哪怕再丢一次脸也无所谓。何况之前的校长已经调离,他也没看出新任校长对他有什么不满的,自己也没有什么能影响到对方的。事前几个比较要好的同事都表示支持他,并看好他。竞选的前两天,一个熟悉身影的出现,让他预感到失败的可能性激增。
那个身影就是强行分老余班的前任校长,自从调走就没有回来过。偏偏在这关键时刻连续两天出现在现任校长的办公室,不得不说有可疑的意图。就连老王都看出来了,那是为了竞选的事。老王告诉他,有人看见这次和他竞选的人在老校长家出现过。还有,现任校长曾经是前任校长的同事兼下属。不用说,老余心里哇凉哇凉的。但箭已上弦,还是要拉满了放出去,能不能中的已经不重要了。
竞选当天,他以“十年磨一剑”为题热情洋溢地发表了竞选演讲,对工作十年来的教学成果做了述职,并提出了自己的不足和将来的改进措施及计划。甚至说到即使当选了,依然会承担班主任工作,要奋斗在德育工作第一线。他对自己的竞选发言还是很满意的,至于能否通关,就看民主测评和评委打分了。最终结果,民主测评他高对方0.5分,评委打分他低对方3分——他再一次落败了。
可是他不服啊,无论哪方面都说不过去。不管是教学业绩,工作经验还是管理能力,他哪一样不超过对方?就是当天的演讲,那也没得说啊。结果公布后,他向现任校长提出要查评分情况,这是他参加民主竞选的权利。
查看的结果,令他心寒。民主测评虽说相对高一点,但曾经信誓旦旦说要支持他的人,有几个给他的分和竞选对手一样,他认得他们的笔迹。那些没说过要支持他的还有好几个给了他高分。其余众人给了他们相同的分数。平均下来,他就高了那么半分。
打分的评委是各科的教研员。除语文的还算认识外,其他的几乎连面都没有见过。查到的打分情况,惊掉下巴。有几个还算公平,给他们打了相同的分,有两个打分还略高于对方。问题出在两个人身上,一个给他打了60分,低于对手20分;另一个更甚,打了个55分,直接来个不及格,低于对手30分。平均下来,就少了3大分。妈呀,同样都是教研员,判断水平差距有这么大?他就是结结巴巴演讲完,也不至于打这么低得分。他又没有得罪过他们任何一个,如果说这中间没有一点什么腻,打死他都不信。当时也没有智能手机,要不然他就拍下来,放到网上,请众人评判了。但他什么都没有做,查过了,了悟了;争取过,了然了;心热过,冷淡了;梦做过,清醒了。从此不再有这方面的念想,老老实实做自己的一线教师吧。
所以当今天老王提起竞聘中层的事,他那遥远的苦闷的记忆又被生拉硬拽出来。但那已经是枯死多年的老根,早已没有任何的生机;那是荒野里完全燃尽的死灰,绝不可能再度复燃。
操场那边誓师大会已经结束了,学生们正陆续返回教室。老王准备去上课了,开玩笑说很羡慕老余可以提前休息半个月。老余苦笑一下,摇摇头,老王哪里知道,自己马上就要“履新”了,也许连今天的轻松都不能完整享用。
李校的电话并没有预期打来。那边初三毕业班的同学就来请他照毕业照了。走到操场,看见李校正好也被学生拉着照相,也就愉快地加入了。照完集体照,又被单独拉去照相,这个照了那个照。回头却没有看见李校的影子,不会把接班的事给忘了吧?管他呢,不着急,大家都不着急,趁这个时候好好放松一下不好吗?于是学生找他签名他也签,学生请他参加班里的活动他也去转转。这种溜溜达达,别说,还真不赖,这才符合被别人羡慕嫉妒恨的状态。
转回办公室,见老刘在,又去活动了一下。老刘对于要竞选的事绝口不提,老余也不多舌。不过从老刘口里还是透露出一些对他有用的信息。说小郑对接班一事很抵触,据说周六喝酒还喝醉了,言语间认为学校不维护他,还故意给他小鞋穿。听老刘的意思,似乎对他老余也很不满。具体怎么个不满,老刘也没说,他也理解,这个节骨眼上,老刘是不想轻易得罪谁的。
老余这么想的,不得罪也得罪了,干脆当不知道。看来,他想通过别人来向小郑传达自己的意思,那是枉然的。小郑实在想不明白那是他自己的事,这件事上他也没资格来怪谁。
“老余,就知道你们在这儿,来哇,我今天也来凑凑热闹。”李校猫腰走进了楼梯间,给他们散烟。说了没几句,老刘似乎觉察李校是奔老余来的,就找个借口起身离开。
“那个老刘,你等个十来分钟到我办公室去一下,有点事情跟你说。”
看来,留给老余的时间也就十分钟。
“老余,今天早上你也看到小郑班上的情况了,确实不容乐观。小郑呢,还不大想得通,年轻人嘛,有点脾气也正常。你作为老同志,要包容年轻同志。刚才我又和他谈了谈,好说歹说,他才进教室把今天的课上了。明天就要辛苦你咯。”
接着又说,“你看能不能这样,你去和他衔接一下,也便于迅速入手。”
瓦特?没听错吧,让他老余主动去衔接,去用热脸贴冷屁股?怎么考虑的?怪不得要让老同志多包容。没道理,绝对没道理!犯错的又不是他,这怎么还反着来了?
“李校,这怎么可能?他实在不想来衔接就不勉强,要我倒回去,没这说法。我如果接了,我自己有眼睛去观察,有嘴去问,衔不衔接没多大用处。况且,李校,照今天这样子,我接不接都是个问号。“
“哎哟,老余,你,你不会又反悔了嘛。我都给局长回复了,换了个有经验有能力的班主任,你这不是……”
“李校,不是我反悔,我就这样去接班,不笑死万多人?我明天走进教室,担心那些娃娃都会以为我脑壳有包走错教室了”。
“好了,你说的我明白,今天中午的周例会,我会按你说的适当地表态,这一点你放心。但今天例会要说的事情有点多,也不可能为这事说太多,你理解一下。至于班上,我喊陈主任下午放学前亲自去班上宣布,喊娃娃们有个心理准备。”
见老余没继续为这事再说道,便站起来,“那就辛苦了,要靠你把这个班的局面撑起来。你今天抽空想办法了解一下这个班的情况,我相信你有的是办法。我还要去准备今天例会的发言,就先说到这里。你有什么困难,什么想法,随时都可以找我。”
李校走了,老余依然坐在那里,又点了一支烟,心里不是个味。窗玻璃外一只鸟扑腾着翅膀,想要飞进来,碰了几次头,还是一个劲的扑腾着想要进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