静娴开始洗漱了，他还在客厅里写信。父女俩相互看了一眼，也没有说话。看着女儿疲惫的身影，有一种说不出的难受。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有一道若有若无的墙，横亘在他们之间了。
印象中的女儿，似乎从来对他只有敬畏，也从来就没有在自己面前撒过娇。而自己也只在她三岁前，才切实表现过慈父的一面。
那时还没实行二孩政策，虽然内心也渴望再有一个男孩，但儿女都一样，既然只有一个，那就全心全意待她，尽心尽力培育她。一有时间就抱她逗她，让她骑在自己的背上围着客厅爬，让她坐在自己的肩膀上打转转。给她讲故事，陪她玩游戏，带她出去见识大千世界，和她一起亲近大自然，教她说话认字，可以说一个父亲应该做的能够做的，他都几乎没有落下。
直到发生了两件让他后怕的事情，他那外显的热烈的充满宠溺的父爱才有所收敛。
有一次，他喝了点酒，抱着她转圈圈。那时静娴只有一岁多，刚刚学会走路不久。父子俩正玩得高兴，一不小心，把静娴的头撞在了旁边的铁柱上，发出“咚”的一声，弄得她哇哇大哭。他一下慌了神，心那个痛啊，赶紧抱在胸前不停地安抚。幸好这次撞击没对静娴造成太大伤害，否则他要终生悔恨了。还有一次，刚两岁的时候。玉玲骑车载着静娴在前，他骑自行车在后。为了逗乐静娴，他故意做出一些搞笑的骑行动作。结果碾到路上的一块石头，没把车控制好，把玉玲的车撞了一下，静娴从车上摔了下来。更糟的是，小家伙额头磕到一块石子，顿时鲜血直流，去医院缝了好几针。那次更是把魂都吓掉了，从此在他心里就留下阴影，再也不敢逗女儿了。
这两件事从来不敢跟静娴说，虽说医院也做了检查，确定没问题。但他也不敢肯定，两次撞击有没有对静娴大脑发育造成影响。随着这几年孩子成绩愈发不如意，他开始有些相信就是自己的过失造成的，内心无比自责，深感对不起女儿。所幸这些事发生在静娴三岁前，她是记不得的，要不然该有多怨恨他这个父亲啊。记不得父亲的过失，当然也是记不得父亲的宠爱了。所以长大后的静娴，只是觉得父亲严厉，虽然也知道父亲是爱她的，可是从没有这方面的深刻记忆。
三到六岁，静娴上幼儿园，算是她最无忧无虑的时光，虽然他不敢再那样逗她，但牵着小手，抱在怀里，背在背上还是经常的。可惜这样的时光轻飘飘的就消散了，六岁前的孩子多数大脑没有发育完善，记忆器官也不成熟，对这之前发生的事大抵是没有印象的。因而这段日子，对于静娴来说，快乐是快乐，那只是外人看她的状态，而不是她自己的切身体会。
六岁过后，静娴开始记事了，也到了上小学的年纪，就在他的严厉管束下开启了读书生涯。这时的她已经知道爸爸是一名教师，尽管爸爸看起来很严厉，也难得和她逗乐，但在她心中是非常敬重爸爸的，是很以有一个教师爸爸而骄傲的。老余是怎么知道的呢？小学生基本都会写一篇常规作文，题目就是“我最敬爱的人”。静娴五年级时写了最敬爱的人是爸爸，还获得了老师的表扬。老余看到这篇作文，着实高兴了很久。
而现在，自己还是女儿最敬爱的人吗？还是她的骄傲吗？抑或就只剩下严厉了，只有从未受到宠爱的印象了。
念及于此，心里百感交集。
提笔继续写道：
“静娴，爸爸想告诉你，你一直都是爸爸心爱的女儿，过去是，现在是，将来无论什么情况下都是。可是爸爸有时候对你太严厉甚至有些苛刻，是爸爸的错，爸爸对不起你。爸爸总是从一个教师的角度来考虑你的问题，经常忽略了我首先是一个爸爸，你首先是爸爸的女儿。我应该以爸爸的情怀来和你交流，给你关怀，为你缓解压力，助你解决困难，而不是以一个老师来要求你这样，限制你那样。是爸爸把角色弄混了，再次跟你说一声抱歉。
爸爸知道错了，我为什么要板起面孔严厉对待我的女儿呢？我为什么不能多给我的女儿一些实实在在的关爱甚至宠爱呢？
你记得吗？你小学的时候，曾经写过一篇“你最敬爱的人”的作文，你写的是爸爸。亲爱的女儿，你知道爸爸有多开心吗？我的静娴是敬爱我的，是以我为骄傲的。今天你对爸爸很不耐烦，爸爸很难过，但爸爸不怪你。我确实就像你说的那样，有时候为了工作为了学生，忘了家忘了你。对不起，女儿，爸爸在你最需要爸爸的时候，没有多给你一些陪伴，多给你一些关怀。爸爸常常想当然地认为那是信任你，那是在培养你独立的品质。最近我才发现，越是这样，你越不自信，越是不能独立。你就像一颗幼苗一样，还没有经过精心的培育，也没有经过浇灌和施肥，爸爸就要你去面对风吹雨打，这无疑是拔苗助长，适得其反。
也许你已经不以爸爸为骄傲了，也不再以教师子女为自豪了。我知道，教师子女这个身份，现在带给你的就是压力。每当你看到或听到有哪个教师子女成绩优异时，你就愁眉不展，还唉声叹气的。我想你心里也一定很难受，为什么自己就不那么优秀呢？我也知道，其实你也想成为爸爸的骄傲。这一点，爸爸还是相信的。今天爸爸要告诉你，优不优秀，不主要看学习这一方面，更重要的是看你的精神状态是否阳光自信，看你的心理是否积极乐观，更要看你的人品是否健康端正。从这些来看，爸爸觉得你是优秀的，你是爸爸的骄傲。可能最近由于学习不佳，压力增大的缘故，你对自己没有信心，有些迷茫，但爸爸相信你，你一定会走过这段崎岖，迎来你的坦途；熬过这段艰难，你一定会迎来属于自己的幸福时刻。相信爸爸，也相信自己，好吗？
其实你知道吗？爸爸以前之所以对你严厉，只是希望你通过自己努力，将来能过得好，能过你想过的生活，活出你想要的样子。你是爸爸的女儿，唯一的孩子，是爸爸心爱的宝贝，难道爸爸会不爱你吗？爸爸对那些没有一点血缘关系的学生都尚且尽心尽力，难道会对我的至亲女儿不管不问？今天爸爸还要给你的思想松一下绑，亲爱的女儿，不要有任何的思想负担，无论你学习怎么样，也无论你将来过得好还是不好，是贫穷还是富贵，你永远都是爸爸的好女儿，爸爸也永远爱你。
大道理爸爸也不想说了，你也听了无数遍了。你希望爸爸能多陪陪你，能在你需要的时候及时出现在你面前。爸爸答应你，爸爸一定做到。我要和你一起努力，一起面对困难。我们每天一起出发，我送你上学后再去上班；你放学后，爸爸不管有多忙，一定每天按时来接你一起回家。周末或假期，你需要我在家里陪你，我就哪儿也不去；你做完了作业，想去哪里放松一下，爸爸也陪你去。时间充裕的话，爸爸还可以带你去旅游，放松调节一下。当然，事先还是要说好，万一爸爸有不得已的时候，你还是要理解爸爸哦。反正爸爸会尽自己的努力，尽可能地做好一个父亲，相信爸爸哦。
同时，我也希望，静娴也要相信自己，相信努力的人，生活会给予回报的；相信乐观向上的人，好运会眷顾的。让爸爸和你一起，从头开始，重新来过，胜利一定属于我们。加油，静娴！加油，我亲爱的女儿！
现在你可能已经进入梦乡了，做个好梦吧。明天起来，我希望我的女儿开开心心的，充满阳光的开始新的一天。晚安，静娴。
（对了，你要回信的话，可以放在电视机后面。注意保密，不要让你妈妈看见了。）”
写完了信，虽然连打了几个哈欠，但大脑皮层还比较活跃，他又把信从头到尾看了一遍。确定没有错别字，文理尚清晰，语言还算顺畅，也有真情实感。就是个别地方有点词不达意，还有些地方语义重复。但也将就了，以后还有的是机会再给静娴写信。至于那两件事，信里并未提及，有些遗憾。思来想去，还不是时候向静娴表达歉意，只有等时机成熟时再说。
家里又没有信封，超市也关门了。那就自己做一个——找一本软抄本，把前后的封面页裁下来，折叠成信封状，再用胶水把边缝粘贴起来。最后工工整整写上“静娴亲启”，把信折叠得方方正正放进去。好了，看着自己的杰作，不枉花了一个多小时。他扬了一扬手中的信，心里充满了愉悦和期待。
现在的问题是怎么把信交到静娴的手里，要不露声色给她一个惊喜，又要确保她能看到。想去邮递呢，也不清楚现在邮局在哪，邮递有哪些程序，麻不麻烦？虽然有很正式的感觉，但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寄到静娴手中，到底不能解燃眉之急。静娴已经关门睡觉了，要不然可以悄悄放在她的床头，她早上一睁眼就可以看到。明早，哦，不，今天早上趁她吃饭的时候，偷偷塞到她的书包里？万一没机会下手呢？真是个费思量的问题。